里安轻轻叹了口气，那个女孩他真的搞不懂。
明明只是稍微一靠近，就会像个被闯入领地的小狮子那样故作凶狠，朝别人露出蛮横到不行的表情，然而当你真正近距离触碰到她的时候，才会发现她其实只是只炸毛的小野猫，其实只需要稍微不要脸一点，就能让她安顺下来。
——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的。
他瞥了瞥金发青年酸肿的英俊侧脸，嘴角止不住地抽了抽。
不过这样轻松的想法只存在了片刻，有些新鲜地，他为自己居然也会这么想感到一丝诧异，很快又让自己回到了平时的状态。
“克罗艾小姐，不用着急，请你告诉在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黑发少年转换心情，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带着温度。
“伊莉丝她...好像把诺艾尔给吓到了，塞拉很生气，说什么诺艾尔能够感知邪恶力量的存在，所以单方面认定了伊莉丝是魔女...”
克罗艾喘息着，眼中的眸子夹杂着痛苦的色彩，声音久久颤抖着。
“魔女？”
她本以为自己这番告知可以让眼前稳重的少年露出不屑的神色，可听闻这几近荒谬的话语，那双琥珀之瞳只流露出淡淡的愕然，转瞬便趋于平静。
“安德鲁殿下....您不觉得这样的判断太过武断了吗！塞拉连证据都拿不出来！”
看见被自己寄予希望的少年居然表现出这样毫不意外的模样，克罗艾的心咯噔一声，好像快要沉入海底。
“只是这样吗？”
“诶？”
克罗艾还是第一次听见里安永这种清冷得宛若冬日冰雪的口气说话，让她感到如此陌生。
“只是因为被怀疑...所以就逃走了么？”
“不是！”克罗艾对于里安这幅冷淡的回应产生了恼怒，脸上透露出明显的焦急，墨绿色的长发因为她的激动微微摇摆，如同柳絮，“伊莉丝只是不想让我难堪而已！”
“那塞拉小姐还说了些什么？”男孩依旧平静的眼眸里不知道藏着什么情感。
“还有什么...她说伊莉丝不愿意让公爵大人碰身体，是因为她在书上读过审判官的记录，说什么魔女都是自大到不行的存在...您不觉得这样的理由也太可笑了吗！明明您都说过了伊莉丝她可能以前有过不堪回首的过去，可塞拉还是死脑筋，甚至她还说伊莉丝看见身为审判官的您就跑...是因为做贼心虚，真是笑死人！她这个木头脑袋，居然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为什么...”
说到最后，克罗艾像是忍不住得意地放声大笑起来，里安反倒被她这一出搞得有些发懵，那个木头脑袋什么的....总觉得他自己好像也说中了。
“所以...为什么？”少年的神情也变得异常古怪，沙哑的声音中略显慌乱。
“啊嘞？安德鲁殿下，您也是那种人吗？”听到里安疑问的克罗艾看向他的眼神，好像在看着某种名贵的木头，“唉...伊莉丝还真是可怜。”
总觉得再这样下去，话题会被眼前的少女带向不可逆的方向，所以为了确保不再浪费时间和精力，里安决定将对话拉回正轨。
“居然是刚刚的孩子啊，修女小姐，老夫听到你们的对话了，是在说魔女吗？请问你对魔女的事情知道多少？”
可抢他先一步响起的，却是老人那幽幽的声音。
“啊，抱歉，公爵大人！您好！我不是有意忽略您的！”克罗艾呆滞片刻，这才赶忙行礼，“至于这个问题嘛....唔，我读过的书上，特别是童话和故事里，都说魔女是能随心所欲使用魔法的美丽少女，但是实际上，她们与恶魔狼狈为奸，擅自使用自己的力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给这个世界带来了灾难。”
“嗯，不错，那你又知道魔女是怎么来的吗？”老人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回答。
“我知道我知道！诶嘿嘿，之前特别读过呢，米莱亚斯先生的著作里面提到过，魔女分为先天性和后天性魔女，先天性魔女生下来就是魔女，而后天性魔女则通过和恶魔契约或者其他方式成为魔女，百分之九十的魔女都是后天性魔女，但是说到底，起决定性因素的还是魔女因子，能成为魔女的少女身上拥有一定程度的魔女因子，一旦遭遇强烈的精神冲击，亦或者和恶魔订下契约，就会导致魔女体内的魔女因子突破临界值，完成魔女化，最终成为彻头彻尾的魔女，而且要是魔女因子不足，就连和恶魔订下契约都无法做到。”
“不错，魔女一直以来都被认为是不老不死，几乎完美的存在，抬手便可施展毁天灭地的魔法，但代价却是——随着魔女之力的使用，她们的灵魂逐渐会被魔女因子侵蚀，亦或者当她们的肉体无法承受使用魔女之力所带来的代价时，最终会失去意识，化作污秽的残骸。”
老人非常满意少女的回答，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那美第奇家的小子，老夫考考你，深渊和污秽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公爵突然转头，看向一言不发的里安。
“...深渊是魔法的起源，也是恶魔们力量的直接来源，魔王也因此被称为深渊之主，可以说魔法的本质就是深渊之力，只是如今人类使用的魔法已经经过至高神教的数次改良，不再具有危险，然而污秽却比深渊更为恐怖，不管是人类还是恶魔，只要是有灵魂，它就能污染....污秽会将接触到的一切生物转化成更加恐怖的污秽残骸，残骸的肉体比魔女还要坚韧，更加难以杀死，是真正意义上的不死不灭，它们完全没有意识，是只剩下杀戮冲动的行尸走肉，普通人一旦使用未经过教廷改良过的深渊魔法，导致身体无法承受深渊之力，那么灵魂的污秽化便不可逆转……而能够暂缓变成污秽残骸的，唯有纯正的魔女之血!”
里安颤抖着回答，面色煞白，整个身子都像是僵硬地快要凝固一般。
这些内容在他成为‘晚祷丧钟’成员的时候就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然而这些字眼此时却仿佛在挑逗他脆弱的神经。
耳边的声音仿佛消失了，黑暗如同迷雾吞噬了他，倾盆的大雨与狂啸的暴风一同舞动，滴落在他苍白的脸颊上，冷得如同冰霜。
他回想起那个大雨滂沱之夜，回想起燃烧着的街道，回想起哀嚎的城市，回想起染成血红的大地...回想起那场满是污秽与疯狂的惨剧...那些可怖的记忆碎片在那个失去色彩的同样苍白的世界里狂舞。
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安德鲁先生...您没事吧。”
绿发少女的脸在眼前逐渐放大，里安这才发现自己几乎跪倒在地，耳膜像是遭到了袭击那样听不清声音，好一会儿才缓缓连接上这个世界。
“没事...”里安拍了拍手上的灰土，勉强站了起来，“我们得快点找到伊莉丝小姐...因为我——”
“——相信她不是魔女。”
他这般说道。
“太好了！我就知道您愿意相信我！”少女终于松了口气，没有在意里安那复杂的眼神。
“咳咳，看来老夫好像不小心让你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老人走过来，悠悠地说着，“不过看起来你好像比老夫想象得更加出色，没有那么脆弱，快去吧，在这个特殊时期，有人失踪是很危险的，况且，正如刚刚老夫所说的那样...”
“如果那个小姑娘不是魔女的话...你们最好快点找到她，可如果不幸，她真的是魔女的话，在巨大的精神冲击之下，说不定会她变得更加危险。”
“嘛，虽然我也很想陪着你们一起去找伊莉丝小姐...”许久未曾出声的威尔干干地笑了一声，“不过眼下我和父亲大人还有事情要处理...两位还请放心去找吧，我们会在这里留下了一些士兵帮你们守护修道院的安全的。”
.......
“你怎么看？”
“真是稀奇！那个男孩身上居然能同时拥有深渊和圣光两种力量...不过深渊之力好像在被完全压制着，两者的作用几乎抵消了，才能让他看起来如此不起眼，至于那个少女...我闻到了有些令人不快的，属于古老森林的神秘气味，而且她也沾染着很强烈的魔女气息。”
“没想到那个修女居然在老夫眼皮子地下圈养这么多怪物，她到底想干什么？想学她那个早就死掉的哥哥那套？五年前那场灾难给他们兄妹的教训还不够惨痛么？堂堂国家级魔术师居然会那样轻易地被刺杀，没想到教廷那么多年了还是喜欢把剑对准自己人。”
“是啊...那场灾祸死了很多人，就连艾薇拉也...”
“不！她还没有死！作为老夫最宝贵的女儿，她不会死的！只要...我们的计划能够顺利成功！她一定能活过来！”
“我当然也明白父亲大人的痛苦！因为我也失去了最亲爱的妻子...所以我们必定要让所有杀害她的凶手付出代价！”
“哼，不过那个修女这样做，倒是帮我们省了一大笔麻烦，到时候就可以一网打尽了。”
“是的，这也是个机会...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让那个吞噬者不要坏了我们的好事，为此，我们必须尽快抓到她！”
“对了，那个叫伊莉丝的小姑娘，你当时有没有从她身上感觉出来什么？毕竟你说过，只有她是你的魔眼完全看不透的存在。”
“父亲大人，很抱歉，我没有，只差一点！我就能碰到她了，只要能和她有所接触，我就能弄清楚到她身上的那股诡异气息，可是居然被她拒绝了！”
“算了，一个普通的小姑娘而已，对我们的计划造成不了威胁，今天的事情你没看出来吗？只要搞定了那个叫安德鲁的小子，她自然也就搞定了。”
夜色渐深，车厢里，那一老一少的窃窃私语声逐渐止罢。
只有窗外不知何时升起的一轮明月久久驻望着两个人影，映出其中一人年轻却又如同恶魔般的妖艳脸庞。
猩红的眼眸里寒光流转，宛如血泪搅动在泪水之中。
“艾薇拉...不管是圣廷，还是深渊...所有造就了五年前那场惨剧的人，我誓要将他们的神权与王座一同焚烧殆尽，杀死他们高高在上的神！踏碎深渊之门！让他们的哀嚎声，作为你归来时我们婚礼的进行曲！”
他缓缓呢喃，却又像是在低声咆哮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