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龙”号的训练场被夜幕笼罩，只有几盏孤零零的强光灯划破黑暗，在模拟城镇的废墟和起伏的丘陵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空气潮湿阴冷，预示着晚些时候可能起雾。
“‘四式’呼叫‘巢穴’。”无线电里传来七咲的声音，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已完成第三区域扫描。识别废弃房屋窗口反光三处，疑似假目标。未发现移动单位。完毕。”
星羽坐在后方指挥所“巢穴”里，面前的地图上标记着各车的位置和报告信息。她按着话筒，目光锐利：“‘巢穴’收到。‘鹰’队三号车，你方位260，灌木丛异常晃动，报告情况。”
短暂的静电噪音后，一个紧张的声音回答：“‘巢穴’……这里是‘鹰’三号……看不清……可能……可能是风？”
“确认它。”星羽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使用红外探照灯扫描两秒，立刻关闭。”
“明白！”
一束微弱的红外光线短暂地扫过远处的灌木丛，随即消失。几秒后，报告传来：“确认！是风！没有发现热源信号！抱歉，‘巢穴’！”
“保持警惕。记录：夜间微风对远距离观测干扰显著。”星羽在笔记本上快速记下一笔，语气依旧平稳，但内心却沉了一分。这是今晚第七次误报了。缺乏有效的夜间观测设备，仅靠车组目视和落后的红外技术，效率低下，错误百出。
这样的夜晚已经持续了数日。高强度的恶劣环境侦察训练榨取着每个人的精力。车组成员们眼睛酸涩，精神高度紧张，但收获的成果却微乎其微。七咲和小林樱窝在车库角落的那堆光学设备前，气氛越来越沉闷。拆解、组装、测试、摇头……周而复始。一个旧的炮队镜被拆得七零八落，旁边散落着画满草图的纸张。
“倍率提升后，视场角太小，像通过吸管看东西，根本无法快速索敌！”
“自行加工的支架根本无法抵消引擎怠速的微小震动，图像晃动厉害！”
“我们缺的不仅仅是设备，是基础工业的设计和加工能力……”七咲罕见地带着一丝烦躁，将一把小螺丝刀扔进工具箱，发出哐当一声响。小林樱在一旁不敢说话，只是默默递上一块擦拭镜片的绒布。
疲惫和挫折感在队伍里蔓延。晚餐时，食堂里异常安静。一个“鹫”队的队员扒拉着饭菜，低声对同伴抱怨：“……天天晚上趴窝当‘睁眼瞎’，眼都快瞎了也找不到东西……这有什么用？没有飞机从上面看，我们就是罐子里的螃蟹，互相瞎摸……”
他的话虽然轻，却像根针一样刺入刚好走进食堂的星羽耳中。她脚步顿了一下，没有看那边，径直走到自己常坐的角落，默默地拿起勺子。她知道那些抱怨，她只是选择用更严格的训练和更冰冷的标准去压制，坚信这是唯一出路。
……
由纪的办公室依旧整洁得不像话。星羽坐在对面，面无表情地汇报了月度合练的彻底失败和夜间训练的艰难进展。
“果然还是行不通呢~”由纪轻轻吹了吹红茶上升腾的热气，语气一如既往地轻松，“不过，绝望中往往藏着意想不到的缝隙哦。”她放下茶杯，指尖优雅地点着桌面，“听说啊，战舰道整备部负责航空器的技术军士长，对她手下那些老掉牙的九七舰攻的观测设备也很头疼呢。老是出故障，校准不准，被飞行员抱怨，可是申请新型号的报告永远排不上优先级……”
她抬起眼，笑吟吟地看着星羽：“你说，如果有人能‘偶然’地提供一些……嗯……关于如何用现有条件小幅提升光学设备清晰度或者稳定性的‘民间小技巧’，她会不会感兴趣呢？当然，这完全是非正式的、技术爱好者之间的交流哦。”
另一边，由纪仿佛不经意地补充：“白羽瀬指挥官麾下的新人队长，似乎对一成不变的巡逻和模拟投雷训练有些……厌倦。据说她私下抱怨过，真正的海军航空兵应该像彗星一样撕裂天空，而不是像老头一样慢悠悠地兜圈子。”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年轻人，总是更渴望证明自己，不是吗？”
星羽沉默地听着，将这些信息像碎片一样收入脑中。风险极大，但这是黑暗中唯一可见的、极其微弱的萤火。
……
冲突在一个训练后的傍晚爆发了。又一次夜间对抗演练，“四式”车组因为千鸟凭借逆天直觉预判了对方移动路线而险胜，但大多数九七改车组在过程中几乎毫无建树，如同梦游。
总结时，白天在食堂抱怨的那个队员忍不住站了起来，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星羽前辈！我们承认您很厉害！但这样的训练到底有什么意义？！我们晚上看不见！没有飞机帮我们看！就算我们把眼睛瞪再大，也比不上别人从天上瞥一眼！我们练得再狠，上了战场还是瞎子！这根本是在浪费时间！”
车库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星羽和那名队员身上。
星羽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手杖重重一顿：“荒谬！因为困难就放弃努力？因为装备劣势就坐以待毙？战术的意义就在于在劣势中寻找胜机！看不到，就靠经验判断！靠队友协作！抱怨和怯懦才是最大的浪费时间！”
她的声音冰冷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一下子将对方的气势压了下去。
“好了！”雪晴奈快步走到两人中间，声音少见的带着不容置疑的部长威严，“大家都辛苦了，也都很努力，我都看到了。”她先安抚了那名队员，然后转向星羽，语气缓和，“星羽同学，大家的压力都很大，训练效果不明显，有情绪也是正常的。”
她看向所有队员：“我知道很难。但没有空中支援，难道我们知波单战车道就不比赛了吗？现在我们有‘四式’，有星羽同学制定的战术，有每天都在进步的大家，为什么不能再相信自己一次？”
气氛依旧僵硬，但雪晴的话像缓冲垫，缓解了直接的碰撞。
几天后，七咲在整理工具箱时，发现底层多了一本薄薄的、没有封面的油印小册子，里面是一些关于老旧光学镜片日常维护和简易校准的实用技巧，字迹工整，像是技术手册的摘录，但来源不明。
同一天，星羽的个人终端收到一条来自未知内部号码的信息，内容极其简短：
【低空掠袭规避地面轻火力，理论最佳进入角度？】
星羽看着这条没头没尾的信息，心脏微微加速跳动。她没有立刻回复。夜幕依旧冰冷厚重，但那细微的星光，似乎真的穿透了下来，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
夜深了，星羽独自站在车库门口，看着里面依旧亮着一盏孤灯——七咲和小林樱还在和那些光学设备较劲。远处，队员们的宿舍大多已经熄灯，只有零星几个窗口还透着光，或许有人在加练，或许只是在休息。
她感到深深的疲惫，但即使这条路布满尘埃，举步维艰。但她不是一个人。她有技术精湛的炮手，有直觉逆天的驾驶员，有无比忠诚的副手，有看似娇气却关键时刻能凝聚人心的部长，有一群会抱怨但仍在坚持的队员，甚至，或许还有那么一丝微弱的、不知是敌是友的星光。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推开车库门，向着那盏孤灯走去。尘埃尚未落定，星光虽微，却足以指引方向。她需要和她的炮手谈谈，关于那条信息，关于下一个需要攻克的技术难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