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二年级的学姐吗？紫苑的目光扫过对方制服领口那枚精致的春剑兰纹样纽扣——二年级生的标识。没错。
那温柔又带着一丝清冷的嗓音，每次听到的每一句，都像给紫苑烦躁的心绪注入了一针镇静剂。久而久之，她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进化成了传说中的“声控”生物。直到暮色四合，银月悄然攀上枝头，晚风带着凉意拂过她发烫的脸颊，紫苑才惊觉自己竟像个偷窥狂一样，在这里痴痴地听了大半个下午。时间在美妙的歌声里失去了意义。
该走了。她不想，也绝不敢打扰这份如同林中精灵般专注而美好的独处。就在她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挪动有些发麻的脚尖，准备像来时一样悄然退去，不留下任何痕迹时——
“啊——！”
身旁的草丛猛地一阵悉索，一只毛茸茸的松鼠炮弹般窜出，毫无防备的紫苑吓得惊叫出声。
那空灵缥缈、仿佛不属于人间的歌声，戛然而止。
银发少女惊讶地转过头，那双清澈如冰湖的眸子瞬间锁定了紫苑藏身的灌木方向。以她敏锐的感知力，本不该察觉不到近在咫尺的窥视者。显然，过度的专注和对学院安全区的本能松懈，让她短暂地卸下了防备。
少女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目光像受惊的小鹿般在四周游移，白皙的耳尖似乎也染上了一层更深的薄红。她下意识地将手中的乐谱往身后藏了藏，仿佛那是泄露了什么秘密的证据。
“抱歉，打扰到你了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被抓包的尴尬，清冷的声线里难得地染上了些许局促，“……我以为这种偏僻地方，这个时间，不会有人来的。”那语气，仿佛做错了事的是她自己。
明明是自己偷听在先，像个不光彩的窃贼，对方却先一步道了歉！这意料之外的谦和与自省，让紫苑瞬间羞红了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手忙脚乱地从藏身的灌木后钻出来，动作笨拙得差点被脚下的藤蔓绊倒，连连摆手，幅度大得像在驱赶一群看不见的蜜蜂。
“不不不！是我不对！完全是我的错！”紫苑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语速快得像连珠炮，“学姐你的歌声……实在太……太美了！我……我本来只是路过，结果一听到就……就完全走不动路了！真的……真的是一不小心就听入迷了！”她结结巴巴，词不达意，只觉得脸颊烫得能煎熟鸡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天啊，她会不会把自己当成什么变态跟踪狂？
距离骤然拉近，那股萦绕在紫苑心头的、清冽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调花香的独特气息，此刻更加清晰可闻了。是某种昂贵而低调的冷调香水？还是她天生自带的、如同雪松林中初绽寒梅般的体香？紫苑那点可怜的阅历完全分辨不出，只觉得这香气像拥有了某种无法抗拒的魔力，丝丝缕缕钻入鼻腔，瞬间攫住了她的心神，让她心跳漏拍，脑袋晕乎乎的，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惊散了这美妙的气息。
面对如此直白、热烈、甚至显得有些莽撞的赞美，银发少女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银色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掩了眸中的情绪。她白皙的耳尖那抹粉色似乎更深了些。她有些无措地盯着自己沾了少许草屑的精致鞋尖，像是不习惯成为他人目光的焦点，更不习惯承受如此不加掩饰的崇拜。
“……过几天就是夏季文艺晚会了，”少女轻声解释，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寂静的湖面，带着点无奈和认命的味道，“只是在为那天的表演……临时抱抱佛脚罢了。”她微微抿了抿唇，似乎对“临时抱佛脚”这个说法也不太满意，却又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
夏季文艺晚会！紫苑猛地想起来。南湘学院的夏季和冬季文艺晚会是年度最盛大的活动，堪称南湘学院版的“春晚”。即使她再孤僻，再游离于人群之外，也听说过它的热闹非凡、万众瞩目。原来学姐是为了这个在练习……
“这么说，学姐你是声乐部的成员吗？”紫苑压下心头的悸动，带着纯粹的好奇和一丝仰慕问道。拥有这样天籁之音，肯定是声乐部的王牌吧？
“才不是呢……”少女闻言，头垂得更低了，几不可闻地嘟囔了一句，带着点小怨气，“……都是楚熙那个家伙，说什么‘身为会长的责任’、‘要回应全体学生的殷切期待’……啊！不，没什么，请别在意我刚才的话！”她忽然意识到失言，猛地抬起头，音量拔高，慌乱地摆手，脸颊更红了。
虽然前半句含混不清，但“会长”、“楚熙”这几个关键词像闪电一样劈中了紫苑。楚熙？那个传说中的副会长？她强迫学姐表演？
“总之，我只是个业余爱好者，”银发少女努力平复情绪，恢复那副清冷模样，语气带着谦逊，“跟声乐部那些专业人士完全没法比。” 但紫苑心里清楚，刚才那穿透灵魂的歌声，绝对拥有专业级的水准。而且看她练习的时长和专注度，背后付出的努力可想而知。这份隐藏在柔弱外表下的倔强和坚韧，让紫苑心底的敬意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又深了一层。真是矛盾又迷人的特质。
“铛——铛——铛——”
远处，古老的钟塔传来浑厚悠扬的钟声，穿透薄暮，一声声回荡在寂静的校园里，庄严地宣告着夜幕的彻底降临和宵禁时刻的临近。
“啊，竟然都这么晚了。”银发少女循声望去，脸上浮现出些许惊讶，显然在全身心的投入中彻底忘却了时间的流逝。“你是一年级新生吧？”她的目光落在紫苑的领口标识上，语气带上了一丝温和的关切，“快回宿舍去，宵禁时间被抓到可是很麻烦的，会被风纪委员记过的。我也该走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动作利落地弯腰，收拾起散落在草地上的乐谱和一个小小的水杯。
“我知道了！学姐再见！”紫苑连忙应道，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硬。
看着少女收拾好东西，转身准备离去的背影，那抹月光般的银色在渐浓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冷而遥远。紫苑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那个盘旋在舌尖许久、几乎要脱口而出的问题——“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却像被无形的、冰冷的胶水死死粘住了。刚刚鼓起的、微不足道的勇气，在最后一刻彻底溃散，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会愿意和自己这样平凡、笨拙、甚至有些阴郁孤僻的一年级新生有更多交集吗？会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在短暂的接触后，最终也对她露出礼貌却疏离的眼神？最终，她只是像个被钉在原地的木偶，目送着那抹令人心动的银色，如同投入深潭的月光碎片，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林荫小径沉沉的暮色尽头。
明明是被人推上台的，并非出于本愿，却依旧如此认真、如此努力地练习着，甚至为此付出了一整个宝贵的下午时光……紫苑站在原地，晚风吹拂着她同样有些凌乱的发丝，心中那点因不适应新环境、融入不了集体而产生的自怨自艾和委屈情绪，在那个夏夜微凉的晚风中，第一次被一种强烈的、无法忽视的自惭形秽所取代。比起学姐肩负的责任和付出的努力，自己的那点小情绪显得那么渺小，那么不值一提。
也许……我也该试着，不再做那个只会躲在阴暗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胆小鬼了？至少……为了能更靠近那抹月光一点点？
在那个弥漫着青草与泥土气息、星光开始闪烁的夏天夜晚的林间，十六岁的紫苑，第一次对着自己沉寂已久的心湖，投下了一颗名为“改变”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微弱的、却无比坚定的涟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