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个瞬间,苏泠的意识如同断崖边缘的残烛,摇曳着,几乎要彻底熄灭在那片冰冷的黑暗中。大脑缺氧的警报尖啸着,眼前飞舞着磷火般的金花,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哀嚎着罢工。这感觉,比被楚熙用“荆棘环”折磨得浑身抽搐还要接近彻底的虚无。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沉入永夜的前一刹,扼住她生命咽喉的冰冷“藤蔓”——那些由无数液态金属纳米单元模拟藤蔓形态构成的银色束缚索——毫无征兆地松开了强电磁吸附状态。
“砰!”
意识在痛楚的刺激下艰难地凝聚。视线模糊地聚焦在几步之外的身影上。紫苑……不,是占据着紫苑躯壳的那个“存在”。苏泠在恍惚间意识到一个诡异的现象:紫苑那头如同流淌水银般的银白色长发,在刚“苏醒”时明明还只是垂过肩胛骨,此刻却已如倾泻的月光瀑布,无声地铺散在冰冷的地面上,发梢几乎触及墙角堆积的废弃渔网。
身体僵硬得像被速冻了几个世纪,呼吸好不容易才从濒死的抽搐中恢复一点可怜的节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如同一个溺水者被粗暴地拖回人间。
少女那张曾经属于紫苑的俏丽容颜,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矛盾感。熟悉的轮廓,却镶嵌着一双纯粹的、不反射任何光线的银白色瞳孔,眼神空洞得如同两颗深空矿脉中挖出的未知金属矿石。
“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冰冷的声线响起,不包含任何试探、威胁或愤怒的情绪,平静得像在读取一份实验报告。“刚才我看到的,那些奇怪的幻象波动,是你造成的吗?”占据紫苑躯壳的存在只是单纯地说出了观测到的异常数据流,并向眼前的“变量”索要逻辑解释。对她而言,碾死苏泠和捏碎一块挡路的混凝土并无本质区别,所以她的姿态格外游刃有余,如同猫戏弄爪下无法反抗的鼠。
苏泠下意识地、艰难地抬起头,直接对上那双银白的瞳孔。视线接触的瞬间,一股更深的寒意攫住了她,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那是纯粹以物质和理性来看待事物的眼神,剥离了所有属于“紫苑”的怯懦、温柔和依恋,只剩下冰冷的评估与计算。人类,绝不会拥有这种眼神。
仿佛灵魂都被那双非人的眼睛扫描、解析、归档。
一股迟来的、冰锥刺骨般的恐怖感,终于穿透了苏泠麻木的神经末梢。
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发觉呢?
在紫苑那具身体里面的,早已经是另一个“存在”了。一个她完全陌生的、未知的存在。在紫苑的意识从脑海里消失的同时,已经取代她取得了身体的主导权。
这正是修复本不能挽救的、濒死之身的代价……
“怎么了,是不愿意回答吗?”冰冷的声线再一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困惑”而产生的烦躁(或者说,处理延迟?)。等到苏泠因这声音而惊悸地转回视线时,“紫苑”已经悄无声息地迈步,走到了距离她极近的地方,那双银白的瞳孔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那你就要小心了。”“紫苑”伸出那只属于紫苑的、曾经无数次被苏泠握住、给予过温暖的手。此刻,这只手白皙依旧,骨节分明,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她用食指和拇指,以一种不容抗拒、却又带着精密仪器般控制力的姿态,轻轻抬起了苏泠的下巴,迫使对方仰起脸,直视自己那双非人的银瞳。
这个角度……下颌骨的触感,皮肤的温度,颈部动脉的搏动频率……数据流涌入。还有那双被迫仰视自己的眼睛,里面的情绪成分复杂得令人……烦躁?数据库比对:人类在极度恐惧、屈辱和某种……隐秘的期待混合时,会出现类似瞳孔放大、呼吸急促、皮肤温度升高的生理反应。
“在我的中枢资料库里,存储着大量适合处理不合作变量的有效方案。”“紫苑”的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比如……对于你们人类这种神经信号丰富、痛觉阈值相对较低的碳基生物而言,什么样的信息提取手段最富有效率和‘学习效果’。从基础的电生理刺激(Electrophysiological Stimulation),到更复杂的神经化学调制(Neurochemical Modulation),甚至……针对特定感官区域的‘精细化处理’(Refined Processing)。”她的指尖微微用力,冰冷的触感紧贴着苏泠下颌柔嫩的肌肤,带来一阵战栗。那双银白的眼睛紧紧锁住苏泠的瞳孔,似乎在扫描、评估着其中名为“畏惧”的情感波动阈值。
苏泠的身体瞬间绷紧,红宝石般的眼眸深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蔓延开来。她可以确信,那绝非只是一句空洞的恐吓。对这个完全没有善恶观念、只遵循冰冷逻辑和“蜂巢意志”指令的存在来说,对她施加任何手段都只是执行“信息获取”流程中的一个小步骤,如同用探针扫描一块矿石。
“紫苑”冰冷的手指摩挲着苏泠下颌敏感的肌肤,银白的瞳孔中数据流无声闪烁,似乎在筛选最“合适”的“信息提取”方案。
“……”苏泠无言地移开视线,苍白的唇瓣紧抿着。现在再继续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脸,只会加剧心中那如同被钝器反复捶打的痛苦。那里面,已经没有她的紫苑了。
然而,就在她移开视线的刹那,一股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电流扰动感在“紫苑”的核心处理单元中泛起。并非来自威胁,而是……另一种信号。
在两人身体接近后,“紫苑”捕捉到苏泠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那并非昂贵的香水,而是某种更本源的东西——一种清冽中带着幽微兰芷冷香的独特体味,如同雪后初绽的寒梅,淡雅却极具穿透力,不会引起不适,反而……带着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仿佛触发了某个深埋在数据流底层的、未被格式化的碎片。
同时,看着那张因连日折磨和巨大打击而褪去血色、显得过于柔弱精致的面庞,如同被风雨摧折的名贵瓷器;那双因痛苦、缺氧和绝望而氤氲着水光的红宝石眼眸,像盛满了破碎星辰的湖泊;尤其是那微微张开的、色泽淡粉如同初绽樱花瓣的唇瓣,因为急促的呼吸而显得格外湿润、柔软……这些数据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高信息熵”图像,对“紫苑”冰冷的逻辑核心产生了某种难以解析的、持续性的吸引力。
吸引力?逻辑冲突。目标个体(苏泠)当前生理状态评估:严重受损,威胁等级:极低。为何核心处理单元会分配额外算力持续扫描其面部特征?尤其是唇部区域?系统自检……未发现病毒或逻辑错误。冗余数据?需要进一步分析。
“紫苑”那完美无瑕、如同顶级人偶般的脸上,极其细微地、几乎无法被人类肉眼捕捉地皱了一下眉头。又来了……这种无法被现有数据库归类、也无法被逻辑链条解释的“感觉”。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场牵引,却又找不到任何符合物理定律的作用机制。这感觉……令人困惑(如果“困惑”这个词能用来形容一个非人存在的话)。
哗啦——轰!!!
如同平地惊雷!上方本就摇摇欲坠的棚屋顶棚,毫无预兆地发生了剧烈的爆炸性坍塌!腐朽的木质横梁、沉重的瓦片、断裂的金属支架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混合着暴雨,一股脑地朝着下方的两人倾泻而下!这绝不是自然垮塌,而是蕴含着强大动能的定向爆破!
事出突然,苏泠的大脑甚至来不及处理“危险”这个信号,身体还处于被“紫苑”钳制的僵硬状态。
但“紫苑”的反应,快得超越了生物神经传导的极限!在她核心处理单元捕捉到上方动能异常的瞬间,指令已通过高效的蜂巢内部连接传递出去!
“嗡——滋啦!”
盘绕在“紫苑”周身的、如同活物般的银色藤蔓,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幽蓝电弧!它们如同被激怒的金属巨蟒,以远超物理定律允许的速度和精准度弹射而起!藤蔓尖端在空气中高速震荡、切割,形成一片高频能量刃构成的绝对防御网!那些砸落的瓦片、木梁、金属碎片,在接触到这片幽蓝电网的瞬间,如同被投入了超高温等离子切割机!
噼里啪啦!咔嚓!嗤——!
震耳欲聋的爆裂声、金属撕裂声、物质被瞬间高温熔毁汽化的嗤响混杂在一起!无数碎片被狂暴的力量劈成齑粉或熔化成炽红的液滴,如同节日里最危险的烟火,向着棚屋四周的墙壁和破败家具疯狂溅射!烟尘混合着水汽、臭氧和金属烧熔的刺鼻气味瞬间弥漫!
紧跟着,在顶棚被彻底撕开的巨大窟窿处,一股沛然莫御的、如同小型龙卷风般的恐怖风压席卷而下!这股力量是如此狂暴,以至于棚屋内残余的、未被激活的银色藤蔓如同脆弱的稻草般被轻易撕裂、扯断!
一个漆黑的身影,裹挟着无匹的杀意和冰冷的金属腥风,如同撕裂夜幕的堕落天使,从那个破洞中悍然跃下!他下坠的姿态带着千锤百炼的精准与力量感,双锏重重砸了上去!
黑魍!如同死神在人间的代行者!他面甲上那幽深的视孔后,两道冰冷得足以冻结灵魂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瞬间锁定了场中的“紫苑”!跟其他人一样,他也在得到了有关这边消息后第一时间赶了过来。这次突袭是个很好的机会,作为一个很有经验的执行者绝对不会放过。
然而,无形的屏障阻止了双锏的下落。
被打断了“信息提取”流程的“紫苑”,第一次表现出了清晰的、可以被定义为“情绪”的反应。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笼罩了一层深重的阴霾,银白色的瞳孔中,冰冷的数据流瞬间被一种纯粹的、仿佛能冻结空间的怒意所取代!她周身原本规律流转的幽蓝能量纹路骤然变得狂暴、刺目!
“无礼的蝼蚁!”冰冷的声音不再平淡,而是如同万载寒冰相互摩擦,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被冒犯神威般的震怒,瞬间穿透了雨幕和烟尘,直接刺入在场所有人的耳膜!“你怎敢擅自闯入我的领域,打断我的……‘工作’?!”
最后一个词带着冰冷的杀意。
几乎在“紫苑”话音落下的瞬间——
滋啦——
伴随着响亮的爆鸣!刺目的电光瞬间吞噬了黑魍的身影!狂暴的电流如同无数银蛇,疯狂地缠绕、撕咬着他的甲胄!即使隔着厚重的装甲,也能看到他的身体发生了明显的、不受控制的痉挛!呼吸也有一瞬的停滞。他的身体在强韧程度上远远超越常人,所以才能在强烈的电击下生存,但就算如此也显然受到了重创。
就算他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人类之一,也难以对抗驾驭雷电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