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梢上面的水珠悄然滑落,透过后看到的是朦胧的黑色身影。也许是在漆黑的空间里待得太久了的缘故,苏泠觉得双眼有些适应黑暗而能看见这里的景象了。
苏泠强迫自己摆出剑术的起手式——剑尖微垂,重心沉于腰腹,如同蓄势待发的冰原孤狼。在摆出持剑架势之后,头却忽然涌上了强烈的眩晕感,脚下也险些虚浮了一下。到现在了这也是很正常的情况,在这个时候,她实际上早就透支了原本所剩无几的体力,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并不容易,几乎是全凭着惊人的意志力支撑着。
恍惚间看到的“它”就像黑铁铸成的邪神巨像,可怕、邪异而又雄伟。雨水沿着青灰色的躯体上面缓慢流淌下来,看起来就像某些有毒的液体,又有些像是其身体正在融化掉一般。背后生长的众多触须像海底的水草随水流飘浮一样摆动,远远的看去,给人以烟雾似的感觉。
苏泠无从看出对面那头可怖怪物的想法,是愤怒、憎恶、轻蔑、杀戮欲亦或是其它的某种不知名的情感。说到底连它们是否抱持与大自然的任何造物相似的逻辑都不得而知。
“HUDIKEI—————————!!!”
然而,从对方不断张合着充满尖细牙齿的口器与喷吐出的寒冷气体来看,只有那种纯粹的杀意是毫无疑问能够确信的。
怪物猛地抬起那只有着四个指关节的怪异右手,狠狠地扯下一旁房檐下面支撑结构的钢管,整个的朝着少女投掷了过去。
那些连在一起的钢管本身重量并不重,但在这种力量下却是绝对致命的,试图硬接并不明智。她敏捷的躲开了。
紧跟着,怪物将左手的指头化作了触手的形态,从另一侧飞速的倾袭了过来,带着阴邪的气息。
两次攻击几乎是先后到达的,非常难以应对。
“咔”。钢管就如同剑一般插进地面。
“唰————”
闪亮的银光仿佛要砍断废墟的黑暗般,清越的剑鸣撕裂雨幕!苏泠眼中寒芒爆射,生死关头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反应!冰刃在她手中化作一片凄冷的银光风暴!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有最简洁、最致命、无数次生死磨砺出的“斩切”本能!剑锋精准无比地掠过每一条噬咬而来的触手尖端!
“嗤啦!嗤啦!嗤啦!”
令人牙酸的切割声混合着冰晶急速蔓延的“咔嚓”声接连响起!被斩断的触手断口瞬间覆盖上晶莹的坚冰,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僵直地坠落在地,摔成冒着寒气的碎块!滑腻的触手黏液甚至未能沾染剑身分毫。
她没有更多的犹豫,没有丝毫喘息!苏泠甚至不等最后一块冻僵的触手残骸落地,足下发力,整个人如同离弦的冰箭,朝着卡冈都亚庞大的身躯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这种怪物的生命力太过强大。即使是被高效能凝固汽油弹焚烧全身之后,却仍然没有死亡。苏泠的心中意识到,自己需要重现如同“紫苑”的雷电那种,足以与大自然的天威相比的攻击,才能够成功的杀掉对方。
“生命力……太强了!”苏泠的意识核心在高速运转,如同冰冷的计算机分析着战场数据。凝固汽油弹的焚身之刑未能将其毁灭!常规的物理创伤对其而言不过是瘙痒!想要彻底终结这种源自基因工程最深层的亵渎造物,需要的是……重现足以媲美“紫苑”的雷电那种,足以与大自然的天威相比的、根源性的破坏力!是能瞬间瓦解其庞大生物能量场、摧毁其再生核心的绝对零度!
然而自己的力量,此刻已经在接连不断的血战中耗去大半,不足以再使用一次“白鹮”这样远程杀手锏。
那么,自己剩下的唯一机会,就是将体内残存的所有“终焉霜脉”之力,全数灌注进手中的亚晶冰刃,在最近的距离上,拼尽全力精准的刺进那邪神亵渎身躯的要害!
距离在疾驰中疯狂缩短!风声在耳边呼啸,如同死神的低吟。苏泠将体内残存的所有“终焉霜脉”之力,如同抽丝剥茧般,疯狂灌注于手中的冰刃!剑身发出低沉的嗡鸣,周围的雨水在靠近剑锋数寸时便瞬间冻结、弹开,形成一片细碎的冰晶漩涡!她的红宝石眼眸中,只剩下那个被触手缠绕的银白身影,以及挡在面前的、必须粉碎的污秽巨壁!苏泠在心中做好准备,准备迎接这最后的战斗。
因为那个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还没有被救出来。即使这是身处在噩梦之中,也绝不能放松力气。
无论如何。这就是……最后了!
————————
意识如同沉没在粘稠的沥青海中,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耗尽气力。再一次醒来时,紫苑感觉到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汞,每一次细微的神经信号传递都带来迟滞的钝痛。
力量……如同指间沙般飞速流逝。紫苑清晰地感觉到,某种冰冷的、精密的抑制力场正牢牢禁锢着她的核心,如同伽利尔摩·布鲁尼那戴着白手套的手,精准地扼住了她的咽喉。这个以谨慎和冷酷著称的科学家,绝不会给他的“珍贵样本”留下任何反抗的余地。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过意识的堤岸。结局似乎已经注定——成为幕后黑手的实验室中一件冰冷的、被拆解研究的“武器”。一个被抹去名字,只剩下编号的容器。
本该如此……
然而,当那个身影——那个浑身浴血、衣衫破碎、却如同刺破永夜的第一缕寒芒般从黑暗巷口冲出的银发少女——映入她逐渐涣散的银瞳时,一种超越逻辑的、剧烈的“震颤”瞬间贯穿了她冰冷的意识核心!
这一幕,竟令她感到无比熟悉,熟悉的令她有些心悸。
为什么?
为什么是她?这个不久前还被自己用银色藤蔓扼住咽喉、以电流反复折磨的“低等生命体”?为什么她要拖着这样伤痕累累、摇摇欲坠的身躯,一次又一次地扑向这绝望的深渊?人类……不都是将自我保存奉为最高信条的吗?
而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究竟又是什么?
————心中持续重复着没有答案的话。
困惑如同纠缠的藤蔓,勒紧了她的思考回路。与此同时,一种更深沉、更原始、被抑制力场强行压制的“数据洪流”,如同决堤的冰河,在她冰冷的逻辑核心中疯狂冲撞!
有什么在记忆里深深扎下了根。
‘我忘记的……究竟是什么?’
‘如此重要……重要到足以撼动底层协议?’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仿佛那泡沫般的幻影,只要用手稍稍触碰就会破碎掉。废墟、暴雨、狰狞的巨兽……这一切都开始褪色、溶解。
取而代之的,是记忆中永恒定格的画面:
她抬头看着远处的那如天鹅羽毛般洁白的钟塔,一个银发少女沐浴在阳光中,对她伸出了手,仲春的风温柔的吹拂全身,吹动了衣角。
那只手,白皙、修长、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一起走吧,紫苑。”
在那时候,所有一切的阴影都在午后的阳光中悄然消融了。
从未改变。
怎么可能会遗忘呢。
正是那个人,让她渐渐的明白了。她承受的痛苦,并非是来自外部的不理解造成的伤害,而是在那铁甲内部的自己,名为绝望与孤独的慢慢腐朽带来的痛苦。
在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之前,“紫苑”眼中最后定格的画面,是那道决绝的银色流光,义无反顾地撞向那堵象征着毁灭与绝望的青灰色巨壁。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冰层碎裂般的剧痛,伴随着那个名字,无声地烙印在她即将沉寂的核心——
泠学姐……
————————
周边的环境挺阴暗的,可至少能分辨出屋子是白色的墙壁,左右两边挂着两幅画,但因环境而看不清。旁边滴答滴答作响的监护仪,周围的空气中有消毒水的气味,看起来像是病房里面的地方。
总觉的身上有些软,要勉强着才用手撑住了自己的身子。
“……唔……这里是……哪里?”苏泠心中有些迷惑,一时有些认不清自己的现状。
茫然地嘀咕了两声。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自己睡着的一张床。
目光落在墙壁的挂钟上。古典的罗马数字盘面,鎏金的指针静谧地指向“Ⅺ”。下方嵌入的电子显示屏,清晰地跳动着绿色的数字:11:15。
是深夜啊,所以才会这么安静。就连鸟叫声也听不到,只有树被晚风刮的哗哗声音。
朝向窗边转过头,天蓝色窗幔挡住了大部分视线,但还是能从一角窥见外面的景象————楼下有几株西府海棠,近来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中间有石案和几个石凳。明亮几净的玻璃窗隔绝了外面夜晚的冷风,让房间里得以始终保持温暖。
就好像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一样,令人没由来的感觉到孤寂。
不过,同时苏泠也在心里确认了这里是学院的医务室。窗户外面的景象自己很熟悉,更何况那些树是中国特有的树种,根本不会在太平洋的岛屿上出现。
“回来了吗?”苏泠如此有些疑惑的想着。
一股强烈的不真实感攫住了她。那个充斥着暴雨、废墟、银色藤蔓、污秽巨兽、电流与血腥的南太平洋炼狱之夜……真的结束了吗?如同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醒来只留下心悸与空洞。
之前,记得自己是与最后的那只卡冈都亚战斗了,但是,最后的结果却是完全不记得了。
对了!紫苑?!紫苑在那之后怎么样了……最最后关头……学院的人……有没有救下她?!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苏泠,让她几乎忘记了自身的处境,一门心思在紫苑的事情上。她挣扎着想要坐起,牵动了不知哪里的肌肉,带来一阵细微的酸痛。
撩起来袖子,还有身上的衣服。身上的伤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了,甚至就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自那时候起到现在,到底已经过去了多长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