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登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局长宽大办公桌的一角。那里放着一张照片,显然是某种监视行动的产物。照片的主角是那位来自南湘学院的“S”级典律者少女。
即使在略显模糊的监视画面中,她的特征也异常醒目:罕见的银白色长发,如同流淌的月光;面容精致得不似凡人。更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身材比例——匀称、挺拔,兼具力量与柔韧的线条,仿佛古希腊雕塑大师菲狄亚斯(Phidias)刀下走出的胜利女神尼姬(Nike)的现代化身。这种级别的存在,若出现在好莱坞星光大道或百老汇的聚光灯下,无疑会成为所有镜头的焦点。杰登内心甚至掠过一丝不合时宜的念头:在不执行任务的日子里,他或许会鼓起勇气邀请这样一位“艺术品”共饮一杯。
但谁能想到这美貌之下的,蕴藏的却是足以让最精锐特种部队都感到脊背发凉的恐怖力量——那种挥手间冰封地狱、掌控绝对零度的非人伟力。
这张照片,连同刚刚汇报的失败行动,进一步强化了杰登心中由来已久的不安。他原本就不赞同这次行动,现在的结局只是印证了他的忧虑。
“老板,”杰登的声音平稳,但带着一种经过深思熟虑的沉重,“CIA,作为一个国家情报机构,真的应该如此深度地卷入‘典律者’的博弈吗?”他略微停顿,组织着语言,试图在职业纪律和个人信念间找到表达的空间。“根据《杜伊斯堡协约》的核心精神,典律者及其相关事务,本应被置于国家间传统竞争范畴之外,成为一个需要共同管控的特殊领域。”
“你被那些左翼思想给影响了。别告诉我一个中情局的干员会是这么天真的人。”局长皱了一下眉头。“早在1950年的时候,杜鲁门总统就宣称‘典律者的培养同样是军备竞赛的一部分。’此后美国的历届政府也都延用这个原则。”他提醒自己的下属。“况且,‘保证不将能力者视作为国家利益服务的工具’,这句话只是个口号,全世界哪个国家能够真正做到这一点?”
卡森局长浓密的眉毛拧了起来,山羊胡下的嘴角撇出一个不耐的弧度。“阿诺德,你什么时候被那些象牙塔里的左翼理想主义洗脑了?”他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别告诉我一个在兰利干了十年的老手,会天真到相信这种童话。1950年,杜鲁门总统签署的《国家安全委员会第68号文件》(NSC-68)中明确将‘典律者的发展与控制’定义为‘新型军备竞赛的关键领域’。此后历届政府,无论党派,都严格遵循这一原则。”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如鹰隼,“至于‘不将典律者视为国家利益工具’?那不过是一句写在漂亮文件上的口号。你告诉我,杰登,纵观全球,有哪一个真正的大国——无论是公开宣称的还是实际操作的——能够完全做到这一点?生存,就是最大的现实政治。”
“但中国是我们的协约盟友,至少在对抗‘革新社’这个共同威胁上!”杰登据理力争,试图抓住协议的框架,“《杜伊斯堡协约》明确规定了缔约国的合作义务。我们应该致力于在现有国际公约体系下建立更稳定的秩序,而不是主动撕毁它,在盟友背后捅刀子!这破坏了信任的基础,长远看只会让局势更复杂、更危险。”
卡森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声,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拙劣的笑话。
“国际公约体系?秩序?”他重复着这两个词,每一个音节都充满了不屑,“你是说,把国家安全的希望寄托在那些纸面上的规则?就像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建立的国际联盟?威尔逊总统当年可是信誓旦旦,宣称‘它肯定将保障和平。它将仗义执言确保防止侵略的发生。’可是结果呢?才刚刚过了十九年时间,人类历史上死亡人数最多的战争就不期而至。”卡森的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回响,“然后他们又搞出了联合国,尽管有过一次惨痛教训。看看记录吧,杰登,自它成立以来,迄今为止世界上已经爆发了超过160次战争,导致了2400万人丧命。这是纸做的防火门。历史一遍遍证明,人类在权力、恐惧和贪婪面前,永远会重复同样的错误。指望几张纸约束大国?天真!”
“可是,老板……”杰登还想争辩,试图指出战略短视的风险。
卡森已经失去了耐心。他抬起手,做了一个不容置疑的终止手势
年轻的干员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卡森早已对教育这个愚昧的下属失去了兴趣,挥着手打断了他。
“够了,阿诺德。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你刚执行完任务回来,神经还紧绷着。去休息,这是命令。等一下我还要向总统报告。”他脸上罕见地挤出一丝笑容,但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居高临下的宽容,仿佛在打发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楼下行政处的凯丽秘书最近心情不错,也许她能帮你‘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他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带着一种油腻的、属于老派权力男性的狎昵。
杰登掩盖住了自己不快的情绪。虽说自己也是个习惯到处风流的人,但还不至于像眼前这个对整个部门女职员出手的老变态一样。
“……那我就先告辞了,老板。祝您有个愉快的下午。”用公事化的语调辞别之后,他微微颔首,转身推开那扇沉重的实木门,默默地、步伐稳定地走了出去,将卡森和他那充斥着权力算计与冷酷现实的办公室留在身后。
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里面的世界。杰登站在安静的走廊里,头顶的荧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刚才强行压下的忧虑,此刻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汹涌回卷。
如果卡森错了呢?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
如果这种背信弃义、毫无底线的操作,最终被证明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给国家招致无法承受的灾难性后果……那么,到那时,谁来承担这份沉重的责任?
卡森?他只会躲在总统或国家利益的盾牌后面。
总统?他可能根本不知道行动的细节,或者知道了也会选择性地遗忘。
我们这些探员?不过是可弃的棋子罢了。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在庞大的国家机器和冷酷的地缘政治博弈面前,个体的判断和良知显得如此渺小。他抬头,目光穿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望向兰利基地外那片郁郁葱葱、象征着和平与安宁的弗吉尼亚森林。窗玻璃映出他略显疲惫的脸庞。
时代的巨轮碾过,扬起的尘埃落在每个人肩上。有些悲哀,注定成为时代洪流中,你我无从逃脱的注脚。
他整了整风衣的领子,将那些沉重的思绪暂时封存,迈开步子,融入情报中枢永不停歇的暗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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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经过身体检查,结果毫无异常,你可以自由下床活动了。”女校医笑眯眯的说着,同时用中性笔在手中的板子上不断写着些什么。“要是感觉什么地方不舒服请及时到我这里来,别自己逞强,要把身体放在第一位啊。”
站在女校医身旁的,是刚刚走进医务室的老师莱昂纳尔。他此刻正一脸关切地望着苏泠,眉宇间带着几分担忧。
“谢谢您……这几天受你们照顾了。”苏泠脸色微红的向校医点点头,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校服。不知为什么,在刚才的诊断过程中总觉得触摸自己身体的手法相当猥亵,中间还夹杂着几声满足的叹息。
嗯,大概是错觉吧……这所学院里有百合倾向的人不至于这么多吧。
“真要感谢的话,”女校医的目光在室内扫了一圈,没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便转向苏泠,语气真诚地说道,“你应该好好谢谢那个叫楚熙的小姑娘。这几天你昏迷不醒,一直都是她守在床边,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照顾你,细致得很呢。”
???啥???
苏泠整个人都懵圈了。她会有那么好心?
“她啊,真是个关心朋友的好孩子呢,真希望我有个这样的妹妹啊。”女校医的语气中洋溢着毫不掩饰的赞赏,甚至带着一丝向往,让苏泠不禁有点想要扶额。
……我们认识的是同一个人吗?
跟她相比起来,就连劫道的匪徒都像是善良的德雷莎修女了好吧。
啊,对了,那个女人一贯擅长在人面前装乖来着,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自己也完全被她欺骗了。明明长着一张清纯的脸孔,谁知道内在会这么鬼畜。
不知道至今已经有多少人被她给坑了。
思绪转回自身,苏泠内心警铃大作。既然现在已经回到了学院,当务之急就是想办法解除楚熙种在她身上的那个该死的主从契约!她绝不能永远做对方掌中随意摆弄的傀儡。更何况,楚熙是潜藏的革新社间谍,放任她逍遥法外,对学院而言是巨大的隐患。必须找机会将真相告诉值得信赖的人!
万幸的是,那个邪恶的主从契约似乎只能束缚她的身体、让她无法揭发楚熙的身份,但无法窥探她的思想。否则,一切谋划都将成为泡影。
学院的图书馆有着无数的藏书,不只是有那些常规的书籍,其中有相当多涉及到古老秘术和神秘学领域的珍本孤本,或许……在那里能找到破解契约的方法?等到空闲的时候,必须去那里好好翻找一番。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还是亲眼确认紫苑的情况。尽管楚熙说过她现在的处境很安全,但不亲眼所见,苏泠悬着的心就放不下来。
“不过啊,泠……”像是不好开口的样子,莱昂纳尔犹犹豫豫的说着。“虽然大多数人都愿意相信你先前的解释,信任你与革新社之间并无联系,可关于违抗指示私下离开学院的事,大概是会受到处分的吧。”他已经对负责处理这件事的人尽力游说,但此事性质严重,影响不小。
“我明白的,老师。”苏泠抬起头,坦然地对上莱昂纳尔担忧的目光,唇角甚至勾起一抹平静的微笑,“不管是什么样的处分,我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去接受。让您费心了,真的很感谢您。”这件事的后果,早在她下定决心、不顾一切踏上旅程的那一刻,就已经清晰地预见并坦然接纳了。事到如今,她心中没有怨怼,只有为达成目标而必须付出的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