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华织从制花人诈死之后……甚至早在那之前，就已经开始研究梦魇物质的存在形态了。
在文学系通常给人的印象中，他们大抵上是一群整天捧着装帧精美的实体书——外文的尤其好，再加上金属包角——戴着比整天用电脑的人度数还高的眼镜，性格温和沉默而内敛，说话还时不时掉一下书袋的家伙。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这种行为就像是漫画家想象出两个刻板印象理科生，然后让他们笨拙地谈恋爱……
任华织最喜欢的文学家之一，姓余并且第二个字跟她一样（神奇的是，笔名竟然也是如此），就和上面的文学系形象完全相反。
而她自己呢，得益于长期阅读培养的耐性和专注力，加上水魔法的精细操作——简而言之就是豪迈的力量和精密的动作！她就把这些优势全都运用到了对梦魇样品的深入分析之中。
文科和理科，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可逾越的鸿沟。
在如墨般的夜里驾驶机车在南城郊区公路上飞驰，就是容易产生这些怀古伤今的感慨……
更何况现在身后还有两个小尾巴。
徐盼盼和司辰雪远远挂在几十米外，好像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潜行检定通过了，没有被跟踪目标发现。
但是空旷的路上根本就没几辆车，粉色的老头乐混在其中也太显眼了……
而她们跟来的理由也显而易见。
徐盼盼被司辰雪带坏了，开始观鸟了。
“哼，还好在基地换了车……跟得上我的思必得吗？”
任华织俯身贴住摩托，右手已经不动声色地将油门拧满。这头作为卡车梦魇衍生物的罕见可控性梦魇，将它自己的反文明力场乖巧地收束在机体内部，表现出一辆摩托应有的全部特征，却不需要充电加油保养，而且还比普通摩托更加耐造。
这种方便的梦魇更多一些就好了……感觉会变成某种国内不能公开谈论的收容物世界观。
任华织从郊区铁路线下面的隧道钻过去，正好赶上一趟绿皮火车经过，钢铁巨兽碾过铁轨的轰鸣打破了夜的宁静，也掩盖了梦魇摩托的引擎声——
片刻之后，她就在火车助攻之下拐进了一条只有当地人知道的小路。
而任华织知道，是因为她“这几天”来过。
在导弹鲨梦魇解决后的几天——也是4月的最后几天，她一直在当时战场的下游、南城东北方向，江岸上一处废弃的水泥工厂内执行秘密任务。
回头看去，漫长的绿皮火车在夜色中像是一条横亘天际的光带，看不到两位跟踪者的身影了。
成功甩掉尾巴之后，任华织就继续往水泥厂驶去。
【刚才说到哪儿了来着？】猫头鹰问。
“文科生也能做梦魇实验。”
【哦，你继续。】
“其实我原本以为，你身为荒野之神会阻止我深入接触梦魇物质，还想了一段用来忽悠你的说辞。”
【「忽悠」是指？】
“嗨，这不是没用上么。不过我真挺好奇的，该不会你其实是梦境叛徒、神奸，是梦魇那边的……”
【我给你讲一段故事吧。】
“？”
【一万年前，人类聚落刚刚形成文明。从那一刻开始，噩梦深渊就在数千年的集体化生活中，伴随着语言和文字的形成而逐渐壮大。日月更替，梦魇侵蚀了梦境中的大片区域，从中诞生了恐怖的梦魇之王……最终和保护生命和灵魂平衡的荒野之神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梦境之战。】
【在那场让整个梦境位面燃烧的大战中，荒野之神几乎倾巢出动抵抗梦魇，死伤无数。梦境受到的创伤直到一万年后的今天也没有彻底治愈。】
猫头鹰用娓娓道来的说书人语气，诉说着古老的惨痛历史……任华织差点都要被它感动了，也为刚才嘴贱怀疑了它而稍感愧疚；现在只要解决了最后一个问题，她就会完全信任猫头鹰：
“「几乎」是指？”
【而我就是给这句话加上几乎两字的那个。】
“我就知道。”
已经不再掩饰了，猫头鹰就是荒野之神的叛徒！任华织从一开始就掉入了堕落的陷阱！
【你要堕落别扯上我！】猫头鹰在任华织脑子里叫道，【我只想看故事而已！主角堕落变成反派、最后被配角杀死的故事，我也乐意看的！】
才不会被杀死咧。
任华织在面罩里吐了吐舌头。
终于抵达了水泥厂围墙下，她把车藏进了疯长的灌木丛中，从围墙缝隙钻了进去。
这个水泥厂似乎是民国还是近现代建立的，但到了21世纪的现在早已废弃，成为了野兽和拾荒者的据点。后来官方过来拉了一圈铁丝围墙，挂上了危房警示牌，拾荒者也不怎么来了——本来就是很偏僻的地方，通勤去市区捡塑料瓶太麻烦了。
在凌晨的黑暗中，方形厂房就像一头盘踞在江边的庞然巨兽。任华织从外墙凹陷进去的办公室侧门进入厂房内部，穿过数条走廊，来到了巨大的搅拌池旁。
日以继夜，曾经有超过百万吨石灰石和黏土被吊顶运来的大桶倾倒进去，通过现代早已淘汰的湿法工艺制备成均匀的原料混合物。
如今这个圆柱体深槽内填满了制花人制备的清水，一尾看起来像宜家玩偶的鲨鱼在其中游曳。
那天在长江上人多眼杂，她没有机会把整条导弹鲨绑架走，于是趁着扒在导弹口跟随潜入水中的机会，自动拾取技能发动，手伸进去掏了一枚还没注能的导弹胚胎。
别人掏鸟蛋，她掏鲨鱼蛋。撤离后找了这个地方，尝试饲养在水池里，结果竟然养活了。
长成了……这么一只小鲨鱼。
在黑暗中听到任华织走进房间的声音，小鲨鱼发出欢快的扑水声，摇摇摆摆地游了过来。
“乖哦、乖哦。”
任华织摸了摸小鲨鱼潮湿光滑的脑门，从屁股口袋里掏出一张折起来的纸，展开给它看：
“你看，这是我给你规划的英才教育课表……才怪。”
这句话是模仿老爸的。任华织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模仿一个讨厌的人说的讨厌的话，可能是跟小鲨鱼说话让她感觉像是有了自己的孩子一样。
纸上是一张打印的《夺命鲨卷风》海报。
“你能不能长成这样？不能就算了。”
小鲨鱼看不懂，啪啦啪啦打了两下水。
任华织也没指望区区一只梦魇能听懂人话，就是抱着不大的希望想试验下。试验不出所料失败了，她把海报折起来，准备给它搞点其他东西嚼一嚼吃一吃，看看能不能触发什么变异，就像那种网页游戏广告，开局一条鱼进化鲲鹏什么的……
——咔嚓。
任华织的耳朵捕捉到了踩断树枝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进入了厂房？
被这声音吓了一小跳，任华织还没来得及收好的海报从手中滑落，飘进了水池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