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顾子川已回到了自己那间位于外门弟子区域边缘的小屋。
小屋确实简陋,一床一桌一椅,四壁空空,唯一的装饰是墙上挂着的一柄带鞘长剑——正是他如今最常用的佩剑“碎云”。与核心弟子居所的灵气充裕不同,这里的灵气稀薄得可怜,对于他破损的灵根来说,更是杯水车薪。
他点亮了桌上那盏昏暗的油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狭小的空间。他从怀中取出洛书珩带来的那个白玉小瓶,拔开瓶塞,倒出一粒龙眼大小、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褐色丹药。
固元丹。
这是青云门内门弟子每月都有的份额,对于稳固根基、梳理灵力有些微作用。但对于他这种灵根本源破损的情况,效果微乎其微,顶多能缓解一丝经脉的滞涩感。
顾子川没有犹豫,仰头将丹药服下。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和却略显稀薄的暖流,缓缓流入腹中。他立刻盘膝坐于床上,双手结印,沉下心神,尝试引导这股药力。
药力散开,如同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流淌过他干涸龟裂的经脉。那无处不在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刺痛感,似乎被这温润的暖流抚平了一丝丝。他尝试着,如同过去三年里无数次尝试的那样,调动这微薄的药力,配合着空气中稀薄的灵气,向着丹田深处、那布满裂痕、黯淡无光的天灵根涌去。
药力与灵气艰难地汇聚到灵根周围,如同细小的溪流试图修补干涸的大地裂缝。然而,灵根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裂痕,仿佛拥有着强大的吸力,又像是无底的深渊,瞬间便将这点微薄的力量吞噬殆尽,只留下一点点极其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清凉感,如同杯水车薪,转瞬即逝。那裂痕,依旧狰狞,灵根的光芒,依旧黯淡。
“唉……”顾子川缓缓睁开眼,口中吐出一口带着药味的浊气。眼中刚刚升起的一丝希冀,迅速被更深的沮丧和无力感所取代。固元丹,终究只是最基础的丹药,对于他这种根本性的创伤,效果聊胜于无。三年了,无数次的尝试,无数次的失望,每一次都像是在提醒他那个残酷的事实——他的修仙之路,或许真的已经断绝了。
一股沉重的疲惫感涌上心头,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他颓然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空荡简陋的屋子,最终落在桌角那个被清洗干净、妥善放好的紫砂小罐上。
那是林珞瑶带来的药膳罐子。
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少女明媚的笑容,她捧着药膳时紧张又期待的眼神,她听到“好喝”时瞬间亮起的眼眸和羞红的脸颊……
“珞瑶……”顾子川低低地唤了一声,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苦涩却又带着暖意的弧度。为了他,这个小师妹付出了多少努力?她翻阅了多少古籍?熬煮了多少药材?耗费了多少心神?即使每次的效果都如这固元丹一般微弱,她却从未放弃,日复一日地坚持着。
还有师姐洛书珩,虽然总是冷着一张脸,却从未忘记给他送来固元丹。还有师尊……虽然这三年来对他修为停滞失望透顶,却始终没有将他逐出门墙,依旧保留着他的核心弟子身份(尽管待遇已大不如前)……
自己,怎么能就这样放弃呢?
一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力量,如同星星之火,在他冰冷的胸腔里重新燃起。那是对师妹付出的愧疚,是对师门恩情的感念,更是深藏于骨子里、属于那个曾经天才的不甘与骄傲!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尽管那光芒深处依旧带着疲惫和隐痛,却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绝望。
“不能放弃!”顾子川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感,让他更加清醒,“就算是为了珞瑶每日辛苦熬煮的药膳,为了师姐送来的丹药,为了师门没有放弃我……我也不能放弃!”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闭上双眼,双手重新结印。这一次,他的心神更加沉凝,意志更加坚定。他不再奢望药力能修复灵根,而是将全部心神集中在引导那微薄的固元丹药力和空气中稀薄的灵气,一遍又一遍地冲刷、温养着那些布满裂痕的经脉,哪怕只能让它们恢复一丝丝的韧性,减轻一丝丝的痛楚。
笨拙而缓慢的灵气运行,在寂静的小屋内无声地进行着。油灯的火苗轻轻摇曳,将少年坚毅而略显单薄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拉得很长很长。
时间在枯燥的修炼中悄然流逝。当窗外透进第一缕熹微的晨光,驱散了小屋内的黑暗时,顾子川才缓缓收功,结束了这漫长一夜的温养。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精神却因为那份坚持而显得比昨夜振奋了一些。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准备下床洗漱,开始新的一天。
然而,就在他掀开薄被,双脚刚刚触及冰冷地面的瞬间——
“师兄,早呀!”
一个清脆悦耳、带着浓浓笑意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床边响起!
顾子川浑身一激灵,猛地转头,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只见他的床沿边,不知何时,竟坐着一个人!
林珞瑶!
她穿着一身崭新的、绣着淡雅兰花的青色衣裙,更衬得肌肤胜雪,明艳动人。她正单手托着香腮,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卷着自己垂落胸前的一缕秀发,那双亮晶晶的、如同盛满了星子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和某种……欣赏?直勾勾地盯着他!
阳光透过简陋的窗棂,正好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少女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如同一幅清晨最动人的画卷。但此刻在顾子川眼里,这幅画卷带来的只有惊吓!
“珞……珞瑶?!”顾子川惊得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抓过外袍披在身上,脸上满是错愕和窘迫,“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你怎么进来的?!”他明明记得睡前插好了门栓!
“噗……”看着师兄这副惊慌失措、如同受惊兔子般的模样,林珞瑶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眼中满是促狭和得意,“哎呀呀,师兄,你这反应也太大了点吧?怎么,见到我这么害怕啊?”她歪着头,俏皮地眨了眨眼,“我当然是……开门进来的呀!至于什么时候嘛……”她故意拉长了语调,看着顾子川越来越窘迫的脸,才慢悠悠地说,“嗯……大概在师兄还在梦里跟周公下棋的时候,我就已经坐在这里了哦!看了好久好久呢!”
她说着,目光还意犹未尽地在顾子川因为刚起床而略显凌乱的衣襟和还带着睡意的脸庞上扫过,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托着腮感叹道:“不过话说回来,师兄,你这副睡眼惺忪、衣衫不整的样子,以后可怎么得了?哪个正经人家的姑娘敢和你在一起呀?怕不是要被你这副‘尊容’吓跑了!”
这话语里的调侃意味十足,顾子川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大清早的,在自己房间里,被师妹看到自己这副刚起床的狼狈样子,还被如此调侃……这简直是……太失礼了!
窘迫之下,他脑子一抽,下意识地就想找回点场子,脱口而出道:“怕什么!不是还有师妹你吗?反正你胆子大,也不会被吓跑!”话一出口,顾子川就后悔了。这……这说得是什么话!轻浮!太轻浮了!简直是在调戏师妹!
果然,林珞瑶一听这话,整个人都僵住了。
下一秒,她那张明艳动人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唰”地一下变得通红!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根,甚至连白皙的脖颈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像极了熟透的蜜桃。她猛地别过脸去,双手迅速捂住了自己滚烫的脸颊,只露出一双水光潋滟、羞恼交加的大眼睛,声音又急又羞,带着明显的颤音:
“师……师兄!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呀!谁……谁要和你在一起了!你……你太不要脸了!登徒子!”她跺了跺脚,语气听起来像是生气了,但那双捂着脸的手后面,嘴角却抑制不住地疯狂上扬,心里仿佛炸开了一朵朵绚烂的烟花,甜蜜得快要晕过去。
师兄说……还有她?!虽然知道师兄可能只是情急之下的口不择言,但仅仅是这个可能性,就足以让她心跳如擂鼓,整个人都飘在云端!她甚至已经自动忽略了“登徒子”的评价,满脑子只剩下那句“不是还有师妹你吗”。师兄潜意识里……是觉得她可以一直陪着他的吧?是吧?!这份认知带来的狂喜,几乎要淹没她。
看着师妹羞得恨不得钻地缝,又明显不像真生气的样子,顾子川也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更加尴尬,连忙补救道:“咳咳……那个……我开玩笑的!珞瑶你别生气!我……我口不择言!”他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袍,试图转移话题,“对了,你……你一大早跑来我这里,不会就是专门来看我……呃,睡觉的吧?”他实在没好意思说出“衣衫不整”几个字。
林珞瑶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脸上的热度和心中的悸动。她放下手,脸上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却努力板起小脸,瞪了顾子川一眼,哼道:“哼!谁稀罕看你睡觉!我是来告诉你正事的!”
“正事?”顾子川一愣。
“对啊!”林珞瑶点点头,恢复了正经神色,“是师尊让我来的!他老人家传话,让你我二人立刻去‘青元峰’大殿见他!说是有要事相商!我一接到消息就赶紧来找你了,谁知道某人睡得那么沉,怎么叫都叫不醒……”她说着,又忍不住白了顾子川一眼,不过那眼神里,怎么看都带着一丝娇嗔的意味。
掌门召见?!
顾子川心头猛地一跳!这三年来,掌门师尊对他失望透顶,除了必要的门内事务或责问,几乎很少单独召见他。这次突然传召,而且是同时召见他和珞瑶,会是什么事?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
但他不敢怠慢,立刻道:“好!我知道了!我马上收拾一下,我们这就去!”
“快点快点!师尊最讨厌等人了!”林珞瑶催促着,自己也站起身。
顾子川迅速用冷水抹了把脸,整理好衣袍,将碎云剑佩在腰间。当他拿起那个紫砂小罐准备放好时,林珞瑶很自然地接了过去:“这个我帮你拿着。”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简陋的小屋。清晨的阳光洒满山道,驱散了夜的寒意。林珞瑶抱着紫砂罐,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催促顾子川快点,脸上洋溢着青春活力,仿佛清晨的露珠般清新动人。昨夜那个在月光下散发着冰冷杀意与病态占有欲的魔教圣女,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顾子川看着前方少女活泼的背影,心中那份因掌门召见而起的阴霾似乎也被冲淡了些许。他深吸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快步跟上。
青元峰,青云门主峰,掌门大殿所在。那高耸入云的山峰,在晨曦中巍峨矗立,云雾缭绕,如同仙境。此刻,峰顶大殿之中,掌门玄尘子,以及那位冷若冰霜的师姐洛书珩,或许早已在等待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