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据古籍描述,是「莱姆多恩」亲造的生命、亲选的子民。书上说“这一代的精灵从「莱姆多恩达斯」,我们伟大的母亲树中孕育而生,是所有种族中和神祇最亲近的可爱存在。正因如此,我们的体内也流着世界的血,世界的秘密。”
精灵,半精灵,哪怕混血程度很高,不超过四代,他们就可以继承或自然诞生出这个世界上某种“概念”。
瓦伦希斯是“速度”的守护灵,能自由改变生命体包括他自己的速度——当然是以他自己为参考系来讲。例如,一头百米奔驰的疯牛在疾驰的事实不变,但瓦伦希斯可以使自己与疯牛同速,或放慢感官,使疯牛在自己视角里慢得像蜗牛。
可并非所有精灵继承的概念都如此重要、正常:比如面前一个劲儿打量自己的海蒂·蒙多提图,当朝大丞相西奥多·蒙多提图的女儿,这位亚麻色发而绿眼的俏皮姑娘正是“头发”的守护者。
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少女正端详着扮作“休”的瓦伦希斯,一双绿眸挤成细缝,几乎贴到伦希斯用于乔装的面具上。少女扎着高高翘起的麻花辫,脸颊两侧的雀斑在精灵白皙的脸上格外明显。她并没有穿米洛底贵族该有的服饰,衣角还有不少干泥,也许真如仆人们说的那样,刚从国外的学院匆匆归来。瓦伦希斯小时候和海蒂学过几门同样的课程,有被识破的风险。
“小姐。”瓦伦希斯压低声音,要知道海蒂可是个出名的大喇叭,上午要是摔个跤,下午再打听时就被姑奶奶误传成了重伤倒地再起不能。他尝试模仿休的语调,提醒道:“您靠得太近了。”
海蒂“嘁”了声又挺直腰板,嘟着嘴开始围着瓦伦希斯绕圈:“休?是这个名字吧,本小姐记得你是第一王子殿下的……侍卫?”她的双股麻花辫上下晃动着,不时扬起音节,“怎么感觉哪里……不太对?”
“小姐不妨明说。”“怎么感觉……感觉……你的发际线是不是变高了点?”
这是因为我有「半生之眼」……
“这几年协助瓦伦希斯大人,劳累熬夜太多导致的。”瓦伦希斯无语地回答。
海蒂仍是不信,伸出手要揭瓦伦希斯的面具。却被一句抑扬顿挫,情感九转十八弯的话喝住:“海蒂!你是本侯爵的未婚妻!不能总是对其他男人动手动脚!”
瓦伦希斯对这声音意外熟悉,他在「圣域」中并非与外界隔绝,不时会用姑姑的传音石与外界的王室贵族对话,如果传音石音质可信,那声音的来源估计是——
“谢尔登!你给本小姐闭嘴!只允许你花心,却不允许本小姐和别的男精灵说话吗!”
活该你们是未婚夫妻。
瓦伦希斯想着,转头望去,廊间不知何时来了三名男精灵:首的纤瘦红毛精灵,头发炸成一朵棉絮球,青瞳中隐隐浮现音符,正是谢尔登。他像只愤怒却穿着华丽礼装的臭美猴子,抓耳挠腮地上下蹿动;他的身后,瓦伦希斯再熟悉不过,黑发绿眸,笑里是算不清的圈套陷阱,身着王子华服的温柔俊美的狐狸——瓦利文叔父的亲儿子——“黄金”的守护神,雷。以及……奇怪,那个黑发灰眼的精灵护卫是谁?不等瓦伦希斯想出陌生侍卫的身份,“音乐”的守护灵谢尔登·莫里亚密侯爵就大叫起来:
“啊啊啊!男人婆你懂什么!我哪里花心了?那、那只能说明姑娘们倾心于我!”
“哈?什么?男人婆?你全家都是男人婆!”海蒂绷紧身子,如同蓄势待发要扑上去的母豹。
“住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女人!你父亲教给你礼仪呢?本侯爵命令你滚开那个——那个——瓦伦希斯的侍卫!”谢尔登明显被她的势头吓了一跳,还是故作镇定地站好。
“你才给本小姐住口,红毛大猩猩!”
“你、你骂谁大猩猩!本侯爵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那你有种现在就去退出竞赛,还想娶瓦拉大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海蒂大吼一声。
谢尔登的脸一阵红一阵紫,他那平日唱惯了悠扬歌曲的嗓子吼不出多么威严的话,两个人的争执仿佛互不相让的小孩,不休不止。谢尔登许是担心吃瘪,当即放出王炸:“是你父亲西奥多大人让本侯爵去的!你怎么不去找你父亲理论!!!”
这话倒是有效地将海蒂强势的话匣狠狠关上,她红涨的脸忽的干瘪,满不情愿地咽下气去。片刻,她眼珠一骨碌,恶狠狠地邪笑:“愿你睡觉时掉一床头发。”
“什么?恶毒!你个毒妇!唯有头发!唯有本侯爵的头发!”谢尔登的脸又涨成红气球,卷红发侯爵还想再较劲地回怼过去,及时被一旁的雷制止。瓦伦希斯印象里,莫里亚密二世,也就是谢尔登对自己的发型和发质要求很高,也许这是艺术从业者的特性之一?他还没多想,他们身后一名高瘦的王族便徐步走来,俯身凑到海蒂耳边低语寥寥数句,吓得她脸忽然煞白,一溜烟就逃走了。
谢尔登意犹未尽,抓起他精美的披风要乘胜追击。
“还有六日「月升节」就将正式举行,可不要闹不愉快啊。”
“清楚殿下,但本侯爵的头发也很重要。”谢尔登拔腿追赶上去,试图赶上风种的海蒂。
“记得出席晚上的开幕式,莫里亚密。”雷笑着向猴急的谢尔登提醒,待到二人消失在走廊尽头,雷才面带微笑地转过身来。
“卡洛斯,请回避片刻。”他向身侧的精灵示意。
“遵命。”黑发精灵消失在廊间。
瓦伦希斯心头微颤,他许久没见到自己的堂弟,再见时竟是以这种诡异的方式。他背脊不由得绷直,肩胛蹭到身后的墙面。上午的阳光恰好能透过王宫的御树交织出的帐,斑驳的光点在洁白墙壁上脆弱地呼吸着。雷·林,摄政王瓦利文·林的大儿子,「圣阿达维耶」的第二王子,他的五指都戴着素术师用作素术媒介的戒指,朝瓦伦希斯晃了晃。
雷缓缓向前,站到了阳光投射的方向,停在瓦伦希斯面前,压来一片阴影。
“好久不见,休,你好像矮了一点。”
为什么我这么多年没回来米洛底,一个个都变得这么善于人身攻击了?瓦伦希斯汗颜,好在面具能遮住他此刻僵硬的脸。雷不是个好应付的主,至少在少年时期,雷便和休不对付。他不知道现在的堂弟是个什么样的精灵,谨慎地回答:“雷殿下,我想,是你长高了。”
雷稍稍眯起眼,三指扶正细框眼镜,低头逼近面前的“休”,补充道:“亲爱的休,别这样高抬我……或是说,我应该叫你——”雷凑到瓦伦希斯身边,一手搭在他僵硬的肩膀上,再往下就可以摸到他作为弓箭手那发达的手臂肌肉,“弟弟。”瓦伦希斯在心里松了口气,他知道雷指的是那个从未对「圣阿达维耶」居民公布的真相,象征噩运的弟弟早已被瓦利文抛弃,送到他人家抚养。
瓦伦希斯的父亲,正是那个最初收养休的王族,不过几年后,是西奥多转为收养。
虽说二人不是亲密无间的兄弟,可是作为同胞双生,瓦伦希斯害怕有许多他知之甚少的细节,会让立场不明的雷戳穿他。于是,瓦伦希斯沉默了一会儿,以退为进,试探性开口:“你不必这么叫我。”
雷的深绿的眼眸有些波动,轻笑一声,直起身子,背过身去。他不再注视“休”,声音浮在空气里:“你又何必生疏呢?「月升节」之后瓦伦希斯就回来了,到时候父王会安排一次晚宴叫我们三个围坐面谈。休,瓦利文作为摄政王,在这个位置上坐得足够久了,他就算是为了自己,也得好好和我们谈谈,不是么?”
“你还是像以前那样盯着王位。”
“呵呵,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只是有个王族合理的对未来的规划。难道,你想要瓦伦希斯那种废物上台吗?”
瓦伦希斯本尊在内心暗骂,强装漠不关心的样子,又说:“你怕他?”
“我并不是怕我们的第一王子殿下。只是他身后可是有无比偏爱、偏心于他的神使大人呢。”雷的语气冷得出奇,双脚钉在原地,“而且我还听说,神使大人给他找了个外援。”
“那又如何?他没有为政的能力,也不如你诸艺精通。”
雷听完,嘴角遏制不住地上扬,反令瓦伦希斯不解。
阳光微烁,此刻却躲入云中,整个院子都沉入高墙的影里。
“是啊,瓦伦希斯只是个武人……”雷冷笑着扭过头,突然转身大走一步,“但是也不如您父亲瓦尔·林殿下的地位啊?第、一、王、子。”
瓦伦希斯愣在原地,震惊与慌张伴着不解瞬间扭成漩涡,把内心的思绪全部吸入其中,更是冲垮了他的话语,他想努力张口去狡辩,却被雷的绿眸生生堵回去。瓦伦希斯靠在墙上,额角渗出冷汗,他咬着牙槽,抬问道: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雷?”他的手心也全是薄汗。
“很简单,休不会用‘我’这个称谓。更不会如此自然地与王族交流,这是他的奴性,他的弱点。”
“你想表达什么?”瓦伦希斯咬牙,上前一步,主动拉近和雷的距离。
雷轻笑,对瓦伦希斯的眼神毫不在意,倒是更加胜券在握地笑:“表达?你知道么,瓦伦希斯,你的声音、你的习性、你的每一个细节,我都了如指掌。开始时听到你拙劣的模仿真是快把我乐疯了,差点没忍住当着他们的面揭穿你。我能这么告诉你,只不过因为我可以保证我能保守这个秘密。”
“我凭什么信任你?。”瓦伦希斯冷眼相待。
“别无所求,兄长。”他的鼻尖与面具仅差分厘,“……不过你还是有点价值可以主动提供,或许你可以不经意间,透露点关于瓦拉大人的信息?”
“她的信息?她是你的姑姑,难道你也参加——”
“这算什么。”雷突然分开彼此的距离,冷笑,俊面阴沉,“父亲的意思是让我利用好她……你不会不明白,所谓婚姻,只是人们通往利益大门的小径罢了。而瓦拉大人作为王族里仅剩的还在适婚年龄的女性,能为国家做出贡献,就足够了。”
雷伸手理了理洁白的衣领,想直接掀开面具,好欣赏一下瓦伦希斯的表情。但他还不屑于把自己珍贵的时间放在这种毫无意义的胜利上,就拍拍手唤来被称作“卡洛斯”的黑发精灵。
“好心透露给你吧,瓦伦希斯。你的话漏洞百出,这王宫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我之前的确与休交流过,他还说:
ti utʃiˈdɛɾo kon lɛˈmjeˈmani”
【精灵语:我会亲手杀了你】
当瓦伦希斯反应过来时,院子只剩下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