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扎苏中的灯火永不会尽数熄灭,因为傍晚时分的那扎苏总会迎来不一样的客人。
内殿外,似是空无一灵,也许偶尔可以看见仙灵在空中漂浮。
摄政王独自待在他陈列着历届国王画像的书房中,瓦利文·林的身前是先王瓦哈巴伦死前最后的画像,而瓦利文的目光却钉在那幅长得快漫到地上的千年家族谱中。瓦利文的翠瞳在烛光中变得不可捉摸,只有他的手里握着象征「圣阿达维耶」最高权力的宝杖,也只有他直到头冠的重量。现在是「莱姆多恩达斯」在一年中最重要的时间,也是第一先知最虚弱的时间,他日以继夜地处理朝政,白天的未就得行程仍需晚上时间来补足。
他注视着瓦哈巴伦这一脉的族谱,精灵悠长的寿命在纸上也只是简单的数字。王子王女上下大小贵族三百余,爬上这位子的却是作为庶子的瓦利文,其他大多数都被标注了“亡故”。外界说法,是瓦哈巴伦下旨。
他正执笔,悬在瓦拉的名字前,沉思着。
“这一天还是来了,瓦拉,我尊重你的选择。”
记忆早就被往事破碎成银花,散落在瓦利文漆黑深邃的脑海里。他叹了口气,吐出一腔哀惜,闭上眼,转手在某位的名字旁标注了“亡故”。
“你不该回来的,瓦伦希斯。”瓦利文狠狠抛开羽毛笔,听着它砸落在地的声音,胸口依然发闷。他转过身,踩过那只破损的笔,走到文件堆积如山的的书桌前,却不急着审阅宗卷。
他的客人还没到。
摄政王便掀开落地帘的一角,望向「圣阿达」森林的方向。那扎苏的外殿灯火通明,第二轮的比赛考察素能,他没有多大兴趣。他的目光越过城市的房屋,想要超越距离,将那远方「莱姆多恩达斯」的模糊轮廓看清。他显然做不到,就像他到现在为止也看不清第一先知。
片刻,门外有了交谈声,很快汇成几下干脆的敲门声。
“进。”他的话掷地有声,不显得愉快。
一中年一青年精灵行礼入内,向瓦利文问好:
“父亲/陛下。”
雷的手里捧着一大摞纸张,双眼眯眯笑:“这是参赛者的押据与基本信息——不过,儿臣还发现了些有趣的事。
“你小子又偷看档案。”瓦利文摇摇头,指了指办公桌。
“各取所需嘛,父亲。达成热络并发现对方弱点,由此给予反击——这可是您教授于儿臣的。”雷笑着,将那一大叠押据摆在合适的空当。
西奥多微躬身,从衣袋里取出一个小木盒,毕恭毕敬地呈递给摄政王。他斜眼瞟到了家谱,默不作声。雷也同样看到了那记有他名字的巨图,不幸地也发现了那不深不浅的划痕,笑得更为轻松:“那儿臣先行告退了。”
随着门的关闭,笑容从雷的俊美的脸上消失,两位长辈间真正的话题也才开始。
“孤听闻干比谟多罕(国家「干比谟多」的君主)也来了?”
“确实如此。”西奥多·蒙多提图直起腰板,理了理自己的衣装。
“他们自己已经有另外的十三分之一了,愿「莱姆多恩」在上,不要让这群野蛮人染指第一的先知。”
“陛下,以臣看来,就借这个赛事行动也未尝不可,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我等现在不示好,就轮到后悔的份了。”
“你的道理孤自然理解,但这风险太大。「圣阿达维耶」还没完全从十年前的阴影中走出,大陆战争也才结束没几年……”他背对着臣子。
“没有付出也就没有回报。”西奥多的眼睛在看窗外。
“那么现在孤告诉你,放弃也是一种胜利。”
“可是陛下,这件事只有她能办到……“”西奥多,你认为圣阿达维耶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瓦利文突然打断了西奥多的话,抛出问题砸到心腹大臣头上。
夕阳全然沉入西山,广场上依然点灯续赛。两人的影子相互吞噬,沉入房间的阴影中。
西奥多抬头,他心里清楚摄政王的意思,他十分聪明也避开话锋:“是引领全国的陛下。”
“油腔滑调的老东西。”瓦利文冷笑一声。
“……那么陛下,您的意思是?”
“想要获得生存的权利,就要消除一切有害于生存的障碍。这个世界已经遭受过一次灾难了,但那群孩子仍天真的要命。你说,叫孤如何放心去做?”瓦利文这才转身,接过小木盒,谨慎地打开。其内流出的红光宛若跃动的血管,让人激动不已。那静躺在盒中的红玉,似乎刚凝结的颈脉血,蕴含生命的诱惑,好勾引来寻求答案的愚人,饮下疯嗔之果酒。
上一次见到这“老朋友”,时,瓦伦希斯还有他的父上瓦尔·林还能一起过节日。
这是「莱姆多恩达斯」——据说可以起死回生、治愈百病的树之精华——“永生丹”。只要服下一克就能爆发出机体鼎盛时期的力量;只要服下十克,再毁灭性的打击也不能夺去生命。它们大都用于制作灵族的万能药。更有甚者,传言只要超过二十克就可以起死回生,因而精灵第一先知瓦拉不向外界提供“永生丹”,秘密保护起来,成为圣阿还维耶最核心也最关键的制胜秘宝。
然而事实上,“永生丹”的主要成分是一种富含素能的红浆果,那神乎其神的树之精华含量甚少,因其素能浓度足以让任何灵族损伤经络,乃至死亡。但如果控制好量……
“西奥多,孤向来信任你这位朋友,你只管照孤说的去做便是,孤会成功得到的。其他事,你无需过问。”
“……是陛下。”西奥多先是应下,又突然问,“您是不是又想起来当年的事?”
瓦利文顿住,而后自嘲般笑笑:“念旧情确实不是一位摄政者该有的情性。但是啊,孤仍放不下心里的石头,就像割不下心头的肉一样,每每「月升节」来临,孤就会想起那个夜晚,还有她的脸,还有我和——罢了,往事不堪回首。”
“陛下,您还是得做个了断,不是么?”
“过去总会追上自己的!西奥多!这可是孤一手呵护出来的国家,当年它几乎是一滩烂泥,是孤将它再次唤醒。王座可不是小屁孩家家酒的地盘,在这种事上,孤绝不会让那女人乱来。”瓦利文一拉窗帘。
西奥多若有所思,半晌,他开口:“那是您的儿子,目前最好的继承人……”、
“儿子?儿子有什么用!”瓦制文大笑起来,他背过身去,面对自己的办公桌,”儿子有什么用,他们哪一个不是在争取自己所需的,以为自己成熟了、智慧了,就肆无忌惮地来?”他激动地踱起步,“不,西奥多,这次不比从前!因为现在坐在这位置上的是瓦利文,而不是那个年老迂腐的瓦哈巴伦!”
室内顿时陷入寂静,两人沉默良久,西奥多选择退让。他躬身致礼,表示会从始至终的服从。
瓦利文的眼神又黯淡下来,但并非因为西奥多的举动而浇灭了斗志,而是感到了一股近在眼前的危机,它扼住了瓦利文的咽喉,用无锋刀口抵在他的肋骨处,似是无力,却可以招招致命。他忽得想到什么,眼眸无处安放,气息在胸腔中乱窜,直击上他终日紧绷的大脑。
“西奥多……”他的声带挤出低哑来,“最近你有去过她那里吗?”
“……非常抱歉陛下,近日适逢大节,卑臣的事务叫卑臣抽不开身——”西奥多很快补充,让君主再次抬头:“不过,小婿谢尔登代为去往过。”
“谢尔登啊,这孩子在正事上确实靠谱——怎么样?一切如常么?”
西奥多没有马上回答,半晌才道:“他说近日「莱姆多恩达斯」的脉冲迹象越发频繁,三月份了,叶子却长得比往年慢。”
瓦利文明白这句话的份量。「莱姆多恩达斯」本身就是精灵生命的诞生地,脉冲好比生命的呼吸,象征着生命之树的状况。这也说明,圣树情况不妙。
“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瓦利文合上沉重的眉眼。
西奥多思索片刻,缓缓开道:“卑臣倒有一个合适的计划。”
“你说来也罢。”
“陛下既然想要极致的力量来获取片刻的生命权也可以利用外来的……人类。”
“人类?那些低等的种族?孤看你是老糊涂了。”
“那如果是一个拥有极致力量储备的人类呢?”
“哈哈哈哈,西奥多,说你老糊涂还真是——那种人世界上能有几个?就算是那位大人来了也做不到……”瓦利文嗤笑着,拉开他的落地帘,想将米洛底的夜景收入眼中。
一处火光冲天的异象却惊到了摄政王。
“那是什么情况?是失火了吗?”
“不,陛下,看方位应该是今晚的素能测试。”西奥多也表现的很迷惑。
瓦利文双眼瞪得滚圆,他不知道何方神圣能做到释放八百米开外内眼也可见的火素,犹如擎天火炬,傲立于广场上,在夜色中格外扎眼。
“执行官,执行官!”他立刻用千里传音石联络监考的公务人员,“现在在测试的是谁,什么身份?”
“报、报、报告陛下,是……是人类!叫——本·布莱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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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伦希斯难以置信地怔住了:他没见过这么猛烈的火素能在人族上显现。
身旁的江黯揪了揪瓦伦希斯的衣角,他低头就见到小家伙得意的表情。但作为第一王子,他不能让情绪太过明显——至少表面上,不能被人族吓到。
“怎么样,瓦伦希斯哥哥,我干爹厉害吧。”
“咳咳,一般。”他说谎了。
瓦伦希斯的小脸肉眼可见地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呃,但在人类的水平中——不错。”他见,况马上加入这句话,丫头稍微高兴了些许,仍不满意。江黯急匆匆拉拽他的衣服,示意他蹲下来。瓦伦希斯一挑眉,蹲下身来把耳朵凑过去,江黯便拢手说悄悄话:
“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
“不怕我告密吗?”瓦伦希斯故意逗逗她。
“嗯呜,不怕,因为瓦伦希斯哥哥你很不一样嘛——你知道吗?其实,干爹只用了不到一成的素能哦!”
瓦伦希斯狐疑地瞟了眼疯狂解释自己没有作弊的本·布莱克,又看看眼冒星星的无害人类幼崽江黯,怀疑自己被戏弄了。
“真的!不骗你!”江黯抓着瓦伦希斯的肩头,无比诚肯地点头。
瓦伦希斯最受不了这样被小孩子盯着,于是机械地赞美了几句十分虚假的“真心话”,表达自己对伟大赏金猎人布莱克的赞美。
他们在一边的长椅上坐下,等布莱克终于自证清白后,众人被侍女引导去指定区域就寝,那是只有通关者才可以有资格入住的独立楼宇。江黯难得洗了个热水澡,瓦伦希斯顺手送了她一块特产香皂。很快,他震惊地得知布莱克一个月才洗一次澡。而江黯好歹是女娃,跟在本这个糙汉边也是苦了她,上次洗澡还是两个月前。江黯连忙解释是他们旅途中不是露宿就是进黑店,干爹只有净身毛巾随便携搏,也是努力省钱给自己去浴场洗的。
瓦伦希斯还是对布莱克“敬而远之”。不久,隔壁的布莱克在接受瓦利文亲兵的二轮审讯,江黯闲得发慌就跑到瓦伦希斯的房间玩儿。刚洗完澡的小丫头就开始在他的床上跳来跳去,他便坐在椅子上默默等她闹累,同时护理自己的武器。不知什么原因,瓦伦希斯意外觉得她亲切。
她黑色的小辫子上下动着,瓦伦希斯一边擦着弓,一边提醒她别扭到脚。他看着江黯活力四射的模样,莫名有点恍惚,禁不住地突然问:
“你妈妈只有你一个孩子吗?”
“嗯,是啊,你不也是?”江黯光着脚丫,在他床上后空翻。
“……准确的说,我有个妹妹。”
“妹妹!”江黯一听来了劲儿,趴在床沿,眨眼追问:“我还以为你只有堂兄弟呢,她多大了?”
“出生那几天……”瓦伦希斯愣了愣,他觉得“死”这个字眼对11岁的小女孩太过沉重了,正想换个说法时,江黯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悲伤,她共情能力超出了同龄人。
瓦伦希斯觉得喉咙有些发涩,他绿眸微沉,放下弓,凝视江黯。
在他的记忆里,他的妹妹也是黑发,继承他母亲的发色。
“你知道吗?我母亲是神方人。”
所以他其实没有和其他精灵一样讨厌人族,至少不以混血为耻。
江黯咧嘴一笑:“所以,瓦伦希斯哥哥的耳朵才没有其他纯血精灵那样尖吗?。”
瓦伦希斯呆住了,只听江黯说:
“我其实一开始感觉到,瓦伦希斯哥哥你,和他们都不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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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
你是说先知之言吧?
虽然第一先知是
“记忆”与“生命”的神使
但是命运
总还会显献于她,
至于是否灵验,
那是她该考虑的
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