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只亮着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勉强撑开 一小片暖色。
士道深陷在沙发里,空气里全是甜腻的棒棒糖味儿,琴里坐在单人沙发里,腮帮子塞得鼓鼓的,眼睛盯着电视屏幕。令音刚走,留下一堆“心理疏导”,士道还在自我怀疑中。
“嘎吱——”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娇小的身影蹭到沙发边,金色的双丸子头在灯下泛着暖融融的光,头顶那对黑色猫耳发卡俏皮地立着。
六喰穿着干净的棕色背带裙,白衬衫领口别着只小小的星星扣子,裙摆底下探出两条裹着黑棕条纹袜的小细腿。她歪着头,黄色的大眼睛好奇地眨了眨,声音软乎乎的:“官人?”
士道像被烫了一下,猛地回过神。
六喰没察觉他的异样,挨着他坐下来,背带裙在沙发上压出细细的褶:“官人今天去哪里了呀?陪十香姐姐玩得开心吗?十香姐姐总是冒冒失失的……”她小嘴一抿,笑得像偷吃了蜜,“有没有被十香姐姐拽着到处跑呀?”
这话像根针,猛地扎进士道耳朵里。陪十香?今天是陪了,可他脑子里全是后面的事——一直以为精灵不会伤害人,但是下午那血液与生理的真实感,还有阿涵脑袋开花后变成的那截烂木头……
“开心?”士道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声音又干又涩。他转过头,昏暗中对上六喰那双清澈得不染一丝杂质的黄眼睛。她哥哥的尸骨可能都化成灰了,她还在这里天真地问今天玩得开不开心。一股憋屈混着心酸猛地顶上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六喰……”士道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你哥哥……阿涵他……”那个名字像块烙铁,烫得他舌尖发麻,“今天下午……死了。”
客厅里死寂一片。电视机里综艺节目的罐头笑声突然炸出来,显得格外刺耳。琴里捏着的棒棒糖“咔嚓”一声被她咬碎了,糖渣掉在裙子上,她也没顾上擦,眼睛死死盯着六喰的反应。
六喰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僵住,黄澄澄的眼睛慢慢睁大,里面全是懵懂的不解,像只撞进迷雾森林的小鹿。她没尖叫,没哭,甚至连呼吸都好像停滞了。就那么呆呆地看着士道,看了足有十几秒,空气都凝固了。
就在士道以为她要崩溃的时候——
“诶?”六喰忽然歪着头,发出一声短促的疑问音。她甚至抬起小手,指尖轻轻戳了戳士道紧绷的胳膊,声音软软的,带着点奇怪的认真:“官人弄错了哦?哥哥不会死掉的。”
士道和琴里同时愣住了。
“哥哥教过我的,”六喰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心事,嘴角甚至重新弯起一点小小的弧度,露出孩子气的得意,“他说,要是哪天他变成星星飞走了,就用这个把他叫回来!”她神秘兮兮地双手合十,像是在捂着个宝贝,“哥哥说这是……‘秘法’!谁也打断不了的!”
士道的脑子嗡地一声,一片空白。他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她在笑,眼睛弯得像月牙,仿佛在说今天晚饭吃布丁一样轻松。秘法?复活?阿涵?下午那个被狂三一枪打成烂木头的人?他感觉自己像个被耍得团团转的傻子。
“你……你说什么?”士道声音发颤,瘫软在沙发上“六喰,我知道你很难过,不过……”
六喰困惑地皱了皱小鼻子:“官人……好用力。”她挣了一下没挣开,干脆放弃,依旧用那副天真到残酷的表情回答:“不知道呀。”她眨巴着黄眼睛,“哥哥就是哥哥呀……反正他教我的办法,肯定管用!”
看着那双干净得能映出自己失魂落魄模样的眼睛,士道满腔的震惊、疑惑、愤怒,像被戳破的气球,噗嗤一声泄了个干净。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涌上来,压得他肩膀都垮了下去。阿涵的身份是个谜,他可能比所有人想的都可怕,也可能……真的死不了。那些烂木头,说不定只是某种障眼法。
士道长长地、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要把胸腔里堵着的冰块都吐出来。他慢慢直了起肩膀,转而把手轻轻落在她金色的发顶。“对不起,六喰我太激动了”掌心下,她细软的发丝带着暖烘烘的温度,还有一丝淡淡的洗发水甜香,像阳光晒过的蓬松云朵。
“……没事就好。”他喉咙滚了滚,声音涩涩的,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和释然,手指笨拙又小心地揉了揉她的发顶,“你哥哥……会回来的。”
六喰舒服地眯了眯眼,像只被顺毛的小猫,轻轻“嗯”了一声,脑袋还在他掌心蹭了蹭。
琴里默默看着这一幕,无声地把嘴里最后一点碎糖渣咽了下去。她红宝石似的眸子扫过六喰天真无邪的侧脸,又落到电视机屏幕上,里面正在放一场盛大却滑稽的烟火表演……
后半夜的月光惨白惨白的,泼在树林里,把满地落叶照得像铺了一层霜。六喰缩着脖子,小皮鞋踩在枯枝上“咔嚓咔嚓”响,声音在死静的林子里显得格外瘆人。她攥紧了斜挎在身前的棕色小皮包带子,另一只手的手腕上,那个黑金色的灵力印记正微微发烫,像个小火炉似的给她指着路。
就是这儿了。
地上乱七八糟的脚印还没被风刮干净,几块暗红色的污渍在月光下泛着黑。六喰蹲下来,小手在冰凉的泥地上摸了摸。没有木头,连块渣都没剩下,阿涵哥留下的那点“尸体”早被人清理干净了。
她拉开小皮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水壶,粉蓝色的塑料壳。她拧开盖子,小心翼翼地把水浇在脚印最乱的那块泥地上。水珠渗进土里,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很快就没了影。
六喰抱着膝盖蹲在那儿,仰着小脸看天。月亮又大又圆,像个冷冰冰的大银盘,挂在黑黢黢的树梢顶上。她想起阿涵哥以前指着月亮说:“看,六喰,那是我的老家!不然那天我怎么找到你的?等我哪天挂了,我就会变回月亮一部分,到时候你就看月亮。”
她当时信了,急得直跺脚:“六儿不要哥哥变石头!”
阿涵哥就哈哈大笑,一把将她捞起来扛在肩上转圈圈:“逗你的!你哥我是植物!植物懂不懂?就算真死了,我会从家里旁边的树又会重新长出来”
六喰被他转得头晕眼花,小手死死抓着他后脑勺的头发,咯咯直笑:“哥哥骗人!哥哥是树精!”
……
夜风吹过树梢,叶子“沙沙”响,像鬼在叹气。六喰打了个哆嗦,把脸埋进膝盖里。水都浇下去好一会儿了,地上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心里有点发慌,阿涵哥该不会……真变成月亮上的石头了吧?
“哇——!”
一声怪叫突然从她背后炸响!
“啊——!”六喰吓得魂都飞了,尖叫着往前一扑,整个人“噗通”一声摔进泥地里。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顶着一头枯叶和泥巴,惊恐地回头——
月光底下,阿涵抄着手,斜靠在一棵歪脖子树上,笑得肩膀直抖。他穿着那身眼熟的深灰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左眼的黑色眼罩在月光下像个黑洞。
“阿涵哥!”六喰又惊又气,小脸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你吓死六儿了!”
阿涵憋着笑走过来:“谁让你蹲这儿跟个小蘑菇似的?大半夜不睡觉,跑这儿浇地来了?”
六喰气鼓鼓的小嘴撅得能挂油瓶:“还不是你教的!说什么浇浇水就能长出来!六儿等了半天,连根草都没冒!”她越说越委屈,眼圈真的红了,“官人下午说你死了,变成烂木头了……六儿吓坏了……”
阿涵脸上的笑意淡了点。他蹲下来,伸手胡乱揉了揉六喰沾满泥巴和叶子的金发:“笨丫头,官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可是……可是官人不会骗六儿……”六喰抽了抽鼻子,声音带着哭腔。
“他没骗你,”阿涵叹了口气,指尖轻轻弹了下她光洁的脑门,“下午那个‘我’,确实死了。”
六喰猛地抬头,黄澄澄的眼睛瞪得溜圆:“那……那现在这个是……”
“新长出来的呗。”阿涵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水浇得及时,营养好,长得快。”
六喰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小手突然伸过去,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
“嘶——!”阿涵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臭丫头!你干嘛!”
“热的!”六喰眼睛亮了,破涕为笑,“真的是活的阿涵哥!”
阿涵哭笑不得,没好气地拍开她的手:“废话!死人是凉的!”
他拉着六喰站起来,替她拍掉裙子后面沾的泥巴:“走吧,回家。大半夜的,也不怕撞鬼。”
“六儿不怕鬼!”六喰拽着他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着,小脸上全是劫后余生的兴奋,“阿涵哥,你真的是植物吗?什么植物?大树吗?还是……韭菜?”
阿涵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栽进旁边的灌木丛。他回头瞪了六喰一眼:“韭菜太简单了”
“那是什么?”六喰不依不饶。
“……食人花。”阿涵面无表情。
“哇!”六喰惊叹一声,随即又皱起小眉头,“食人花……会吃人吗?”
“吃。”阿涵恶声恶气地吓唬她,“专吃半夜不睡觉跑出来浇地的小笨蛋!”
六喰“咯咯”笑起来,一点没被吓到,反而抱紧了他的胳膊:“阿涵哥才舍不得吃六儿呢!”
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寂静的林间小路上摇晃。六喰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阿涵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他也回想起,在那个大别墅里。
“六喰,”他当时盘腿坐在地毯上,把缩成一团的小女孩拉到身边,指着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看见没?那玩意儿其实就是你哥我的本体!”因为她的好奇,阿涵则不断反复强调自己是植物
六喰眨巴着大眼睛,看看绿萝,又看看他,满脸写着“不信”。
“真的!”阿涵板着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严肃点,“你哥我是植物成精!哪天要是被人砍了,或者被雷劈了,你就把我剩下的根啊、叶子啊什么的,找个好地方埋了,再浇点水……”他凑近六喰耳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过几天,我就又能活蹦乱跳地回来找你啦!”
六喰被他呼出的热气弄得耳朵痒痒的,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小声问:“……浇多少水?”
“嗯……”阿涵装模作样地想了想,“一壶吧?就你喝牛奶那个小壶。”
“那……要是没剩下根和叶子呢?”六喰有点担心。
“那就往我死的地方浇!”……
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阿涵突然停下脚步,他抬手按在六喰肩上:“进去待会儿。”
“诶?”六喰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空间猛地扭曲旋转!她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噗通”一声跌进一片柔软的床垫里。
神威空间里没有月光,只有微微的辉光。六喰晕乎乎地爬起来,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铺着厚厚羽绒被的大床上,四周堆满了毛绒玩偶。
“阿涵哥的……秘密基地?”
她抱着膝盖缩在床角,竖起耳朵想听外面的动静,可神威空间与外面不是一个维度。
树林里,阿涵转过身,对着空无一人的阴影处开口:“跟了一路,不累吗?”
月光被树影割碎,一道纤瘦的身影从最浓的黑暗里走出来。鸢一折纸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牛仔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蓝白色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吓人。
“下午跟士道玩得开心吧?”
折纸的瞳孔猛地收缩。
“你……”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没死。”
“显而易见。”阿涵摊手“烂木头可不会站着跟你聊天。”
折纸的呼吸急促了一瞬,冰封般的脸上终于裂开一丝缝隙:“复活……是真的?”
阿涵没回答,反而向前一步,月光照亮他半边脸:“你跟踪我,就为了问这个?”
折纸的指尖掐进掌心,疼痛让她保持清醒:“代价。”她抬起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复活我父母……你要什么?”
夜风吹过林间,树叶沙沙作响。阿涵看着眼前这个浑身绷得像张弓的少女,忽然轻笑一声。
“代价啊……”他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折纸苍白的脸,“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