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吉娅小姐，辛苦了。”
“夫人叫我芙洛莉就好，小姐实在不敢当……这些都是我做习惯的事，一点都不辛苦。”
与护卫们一起吃过晚饭后，芙洛莉积极地帮忙收拾起餐具。
这不是芙洛莉的女仆之魂爆发了，而是她注意到了男爵府邸里的仆人有点少，且大多都是护卫假扮的，干起活来一脸嫌弃且笨手笨脚的，她实在看不下去只好自己亲自来了。
“谢谢你。”
男爵夫人冷不防地说了这么一句。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芙洛莉微笑着收下这份感谢。
在厨房忙完之后，芙洛莉正要前往皇太子的住处，却在中途被人捂住嘴巴拖进了别的房间。
是亚麻·芒腾。
芒腾刚关上门，负责保护芙洛莉的暗卫尤莉便脱掉了隐形斗篷，举着匕首刺向他的后背。
他头也不回，腾出一只手往后一扬，光靠掌风便轻松把尤莉揍飞到一边，晕倒不起。
见由始至终，芙洛莉都不哭不闹，看上去异常冷静，芒腾这才松开手。
“刚才你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他冷冷地问道。
“回禀芒腾伯爵，我是雷恩殿下的女仆长。”芙洛莉镇静地说。
“……”
芒腾一时语塞。
刚才作为任务执行者的皇太子显然没打算动手，他作为监视者却打算越俎代庖，怎么想都是他不对。
芙洛莉也不管他，赶紧走到一边查看尤莉的情况，发现后者只是晕倒，她迅速拿来隐形斗篷裹住尤莉，回身问道：
“伯爵大人，能帮我把她送到我的房间吗？”
芒腾没有拒绝。
实际芙洛莉的房间就在对面，毕竟男爵府邸并不大也不奢华，客房也没有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让尤莉好好躺在床上休息后，芒腾便打算离开，但走到门口处他又停了下来。
“哈吉娅小姐，我建议你劝一下雷恩殿下，让他早日作出决断……这件事拖得越久越麻烦。”
他如今已经看出来了，自己之前纯属想多了。
皇太子非但不心狠手辣，反而有些过于仁慈了，居然在想放过法特男爵的事。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谢谢。”
芙洛莉这不是说客气话。
她知道芒腾最好的选择是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
而一见面就动手的话，显然也是个很好的做法。
不仅可以只杀法特男爵一人就完事，还能避免意外情况发生——和护卫们一起吃饭的时候，男爵家的骑士和护卫们都回来了。
从那些人的视线以及杀气锁定的目标不难看出，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冲着男爵来的内鬼。
于是在芒腾走后没多久，她也离开了房间，来到了皇太子住处。
“雷恩殿下，在吗？”
没有回应，但芙洛莉知道他在里面，两个暗卫就在房间外。
擅自进到里面再锁好门，芙洛莉看见了一个脸色如常的黑发少年。
“你来干什么？”
但空洞无神的眼睛彻底出卖了他。
再回想起对方晚餐时露出的神情，芙洛莉再一次生气了。
“雷恩殿下，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黑发少年自嘲一声，“我也想知道……”
“雷恩殿下，请振作一点，法特男爵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吧？”
听到这话，雷恩的眼里稍微恢复了一点神采。
是啊。
在母亲死后，最先来给他当头一棒的，就是老师。
“哭是没有用的，人死不能复生，想要为你的母后复仇，你就必须活下去。”
老师从不仁慈，总是非常严厉。
“抛弃那些没必要的仁慈和软弱，生在帝王家，你要学会的是冷漠与无情！”
老师教会了他如何去分析皇帝的想法和意图，教会了他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君主。
让他明白了这个世界就是那么无聊的。
让他知道了只有无聊的人才能活下去。
他也一直都是如此无聊才走过来的。
这次也不过是无聊人生中的一部分。
他不该也不允许有任何期待。
老师也在渴望着他能贯彻学到的一切。
他不能辜负老师一直以来的栽培。
“滚。”
于是他对那个想要妨碍自己的金发少女如此说。
“我不会就这么回去的。”
还是那么烦人。
但这种烦人，不过是他无聊人生的一丝涟漪罢了。
根本就不会改变什么。
他也不应改变。
他也不能改变。
他也改变不了什么。
所以他试图将金发少女拎起来，就这么丢出去。
丢到他看不到的地方。
这样他就不会心存侥幸，也不会产生不必要的念想了。
“殿下你打算违背自己的本心，杀死法特男爵吗？”
但他怎么都拎不起对方。
这和对方在抵抗没太大关系。
是他的手软弱无力。
但这毫无意义。
他必须做。
老师也早已做好了觉悟。
“法特男爵根本就不想死，他让怀孕的夫人来餐厅，让我们看到这恩爱的一幕，就是为了向我们求情！”
愚蠢。
老师怎会做这种事。
就是做了，那也只是骗骗你这个笨蛋罢了。
就是做了，也不过是觉得他心慈手软，想要继续动摇他，考验他罢了。
事实证明，他的确还差得远。
他必须改正。
他必须变得无聊。
变得无情，变得冷漠。
变得跟那个该死的老家伙一模一样。
说起来，这也是那个老家伙对他的考验。
如果他无法通过考验。
他将一无所有。
如今的一切都将失去——
“雷恩殿下，你的‘一切’里，是不包括法特男爵的吗？”
“……”
“雷恩殿下，你一直以来的努力，难道不是为了守护自己重要的东西吗？”
“……闭嘴。”
“我不会闭嘴的！”
金发少女激动地说道。
“我知道法特男爵只是想利用我们的同情心，乞求我们在杀死他之后，保护他的妻子和孩子……但这只是他迫于无奈的做法，哪有当父亲的不想亲眼见到孩子出生的！”
“哪有人明知必死，还在这个岁数才要孩子！”
“他不恋权不贪财，不强征暴敛，放任各个势力在自己身边安插人手，对封地就在视自己为眼中钉的公爵领旁边也毫无怨言……他努力保持平庸，表明自己没有野心……”
“法特男爵，一直都是对帝国心怀希望的！”
雷恩彻底火了。
“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我这次来就是为了——”
“殿下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救法特男爵来的！”
金发少女斩钉截铁道，“即便是现在，你也没有改变！”
雷恩愣住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在听了前面那些的话之后，金发少女还能做出这样的判断。
“一个人真正想做的事，不是看他说什么，而是看他再做什么。”
但金发少女的眼里，没有丝毫迷茫。
“殿下早就知道法特男爵的部下有问题，才会在出发之前说很危险让我注意的……不是吗？”
“而且你想的是悄悄把男爵带走，任务什么的完全就不打算去管，也根本就不在乎，所以你才会在法特男爵一心寻死后那么生气……不是吗？”
雷恩再次怒了，却更多是悲愤与不甘。
“是又如何？知道了又有什么用？老师他为了我，宁愿牺牲自己！”
“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雷恩怎会看不出法特这些年都在竭力求活，可他这次收到的命令，就是在把自家老师往死路上推！
而法特在知道这点后，还依旧选择了成全他！
“不，办法是有的……雷恩殿下，你收到的命令真的是杀死法特男爵吗？”
雷恩愣住了。
类似的对白，前不久他也与老师说过。
“你的任务，真的只是这样做就足够好了吗？隔壁领地的公爵呢？你为什么不试着把自己想要达成的目标也考虑进去！为什么不试着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
不同的是，他无言以对，也毫无办法。
不，他压根就没有去思考，也没去想办法。
他想起了遥远的过去，他向老师提出的问题。
这是眼下最好的做法，如今的你也只能这么做。
老师当时是如此回答的。
他其实是知道的。
那不是唯一的办法。
只不过那时的他太弱小了。
只能那么做。
然后就一直都那样做了，哪怕他已经不像以前那般弱小了。
习惯成自然。
他习惯了无聊。
习惯了妥协。
习惯了懒得去思考。
他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明明他一直在想的都是要变得跟那个老家伙不一样。
他之前到底在干什么？
他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他怎么能偏离自己的追求到这种程度？
他真是太可笑了。
然而，那个金发少女并没有笑——
“雷恩殿下，你是可以做到的……过去的努力，是不会辜负你的！”
反而对他充满了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