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忍不住扭头看着对方。
查尔顿，是他的母亲还是小孩子时，就开始侍奉他们的老仆人了。
数十年如一日，据说中途只有结婚那段时间休息过一周。
之所以说是据说，那是自雷恩记事以来，无论是早年在皇宫，还是回到宅邸这里，查尔顿都没有离开过他的身边。
兢兢业业到雷恩都快要把对方给遗忘了。
嗯，他没把话说错。
只因小时候，雷恩只要调皮捣蛋，老管家就一定会斥责他，教导他哪里做错了。
但母亲不在之后，老管家就没这么做过了。
的确，法特依旧会教训他，但老师只会在权谋和政事的问题上这么做，生活上的事不管。
这不是雷恩喜欢被人斥责，而是他很早就知道，只有关心重视自己的人，才会用心痛和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斥责自己。
可惜等他明白的时候，他的日常生活中，已经永远失去了这样的人。
他并不怪责老管家。
因为母亲不在之后，他就变得不像一个小孩子了。
不哭也不会去玩耍，就连笑容都是看起来可憎可怖的。
十岁杀人，十二岁开始上战场，十四岁开始统帅大军。
他的经历，整个帝国只有一人能够超越。
任谁见到他都会感到害怕。
他不怪那些害怕自己的人。
他只是觉得无聊罢了。
而且这份无聊还在加深。
别说斥责了，就连拒绝和否认，老管家渐渐都不敢做了。
变得和其他人一模一样。
但这一刻，老管家居然敢在那么多人面前，指出他错了……雷恩心中别提有多么意外了。
“邀请亚罗斯小姐过来的人，是殿下。”
老管家也没有如以往那般退缩，反而迎着他的目光，肃然道，“贵客夸赞殿下的那些客套话，或许的确有夸大的地方，但殿下即便有所不满，也不应该进行公开的批判，这实在是有违待客之道。”
莫里克也走上前。
“殿下，我记得您的目的是测试亚罗斯小姐的秉性，而在我们的计划之中，并没有刚才那个环节。”
他不断思考着，努力斟酌着语言，金丝眼镜下的眼神闪闪缩缩，身体也在不由自主地在颤抖着。
“如果殿下打算改变主意，我希望您能与我或者幕僚团进行事前商量，毕竟得到蓝狮家族的相助，对我方来说尤为重要。”
但唯独没有放弃劝谏的意思。
那个雷恩此前一直安插在普通女仆里刺探情报，威吓其他人的，还算信得过的贴身女仆海蒂，也走了过来，对着他行了一礼。
“殿下，请问您此前对哈吉娅小姐的夸奖要收回吗？”
这话一出，就是查尔顿和莫里克也惊到了。
他们都尽量在把刚才的事公事化，尽可能不提及某个金发少女的事，却不想海蒂居然敢正面说起这件事，还是用暗含质问之意的方式。
雷恩也很惊讶。
查尔顿和莫里克，两人怎么看都是他的左膀右臂，鼓起勇气拐弯抹角的劝谏自己，他就算依旧生气，也不会真的把两人怎么样。
可海蒂无论身份地位，还是与雷恩的关系，都明显比这两人差远了，居然还敢如此直白……谁给她的勇气？
毫无疑问，是那个金发少女。
不管是查尔顿、莫里克，还是说如今的海蒂。
都受到了金发少女的影响，从她身上获得了勇气。
并学会了以理服人，据理力争的方法——
“不会。”
雷恩很快就看出了海蒂真正的意图，是提醒他此前在心中无比支持的奖罚分明。
但海蒂并没有露出高兴的笑容，而是继续进言：
“那么雷恩殿下……能不能请您继续相信哈吉娅小姐？”
这是一个语言陷阱。
雷恩之前在众人面前夸过金发少女帮了自己很多忙。
既然他不打算收回那些话，那就应该相信这一次，金发少女还是在帮他。
如果之后发现情况属实，那雷恩就应该奖罚分明，给予金发少女奖励，而不是责罚。
更不应该生气。
即便猜错了……没有这种即便。
有查尔顿和莫里克的理由做铺垫，无论如何，金发少女都不会是错的。
都必定是在帮助雷恩。
（看来我以前真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望着机敏过人，气魄不输给男子的海蒂，雷恩忍不住感叹。
同时，他很快就想起了一件事——力荐他把海蒂从潜伏工作转为正式贴身女仆的人，还是那个金发少女。
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那个金发少女。
这三人绝对不会像如今这般站出来劝谏自己。
是金发少女的到来，改变了雷恩身边的一切。
更可贵的是，她不会喧宾夺主，不是出于独揽大权的目的在做这些事的。
哪怕她不在了，这份勇气还是会继续存在。
众人依旧会成为雷恩的助力。
她光是来过，一切便会变得更好……且越来越好。
（我真是太可笑了。）
雷恩忍不住在心中自嘲。
面对这样的人，而且自己之前还在心中说要把对方当做家人来看待……结果到了关键时刻，连最低限度的信任都做不到。
还脑热到连理性分析状况的能力都丢掉了。
他真是太没出息，也太不成熟了。
因此——
“抱歉，刚才的确是我不对，是我太过冲动了。”
雷恩面无表情地说。
刚说完，他就忍不住为自己直到现在还无法放下架子的行为感到可悲。
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也不对，那个撞倒陶瓷装饰品的女仆还在瑟瑟发抖。
“是我吓到了你，你没有任何过错。”
雷恩走过去，施展魔法把摔坏的装饰品恢复原状。
“谢谢殿下的开恩，我下次一定不会再失误了！”
大概是因为很多贵族都不屑为平民施展魔法吧，女仆感激不已地在道谢。
回过头，雷恩发现其他人都不禁露出了笑容。
有如同见到孩子总算长大的欣慰笑容。
有为自己得遇明主而感动不已的笑容。
有纯粹为事情没有闹大而感到高兴的笑容。
无论哪一种……雷恩都不讨厌。
“……”
暗卫回来了。
对方用只有雷恩能听到的传声魔法汇报着情况。
雷恩暂时让其他人离开餐厅。
没多久，芙洛莉走了进来。
“一会儿，我会跟史黛菈·亚罗斯道歉的。”
雷恩率先说。
金发少女在微微一愣后，很快便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不知为何，雷恩总觉得那是为了他而展露的笑脸。
但就算不是。
他也觉得没有想象中那么不能接受。
甚至，他有一种只要能见到芙洛莉的笑容，不管为的是谁，为的是什么……都无所谓的错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