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天城的喧嚣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水,日复一日地拍打着这座古老的城池。接下来的几日,顾子川如同一滴水珠,悄然融入这人潮的洪流之中。他不再局限于客栈角落,而是主动走入城中最为鱼龙混杂的信息集散地——坊市深处的小茶馆、散修聚集的露天广场、甚至是一些贩卖遗迹周边地图和残缺情报的阴暗角落。
他需要更确切的消息,尤其是关于“阴阳珠”的蛛丝马迹。
然而,希望如同指间流沙,越是用力攥紧,流失得越快。
“上古元婴遗迹?嘿,兄弟,里面宝贝肯定不少,但具体是啥,谁知道呢?全凭机缘造化!”
“阴阳珠?没听说过。听起来像是某种疗伤或者双修的宝物?合欢宗的人说不定知道?”
“没听过,没听过。遗迹里危险重重,道友还是多打听打听哪条路安全,或者哪个区域可能有高阶灵草比较实在!”
顾子川穿梭于形形色色的人群中,压低嗓音,变换着措辞,小心翼翼地探询。得到的回答要么是茫然不知,要么是些风马牛不相及的猜测,甚至有人警惕地打量他几眼,以为他别有用心。几天下来,除了对各大宗门派来的精英弟子有了更清晰的认知,关于“阴阳珠”的情报,依旧是一片空白。
剑宗圣子萧辰的威名如雷贯耳,据说其行踪已被剑宗高手严密保护,寻常修士难以窥见。
合欢宗圣女苏凝嫣抵达后,便包下了城中最大的“揽月轩”,深居简出,但关于她天生媚骨的传闻和惊鸿一瞥的绝世风姿,却如同长了翅膀般在城内笼罩。
这些信息,对顾子川而言,只是勾勒出更加险峻的背景板。他需要的,是那唯一的、渺茫的希望之光——阴阳珠。此物必定存在于此遗迹之中!可为何……为何连一点风声都没有?难道此物隐秘到连一丝传闻都未曾泄露?还是说……知晓此物存在的人,早已将其视为禁脔,讳莫如深?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焦虑,如同藤蔓般缠绕上顾子川的心头。他站在喧嚣的街角,望着远处巍峨的、仿佛随时会吞噬一切的遗迹山脉轮廓,眉头紧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灵根深处那熟悉的刺痛感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像是在提醒他时间的紧迫和自身的脆弱。如果连目标是否存在都无法确定,这趟九死一生的冒险,意义何在?
“顾兄弟!顾兄弟!真是你啊!哈哈,好巧!”
一个带着几分惊喜和醉意的熟悉声音,如同炸雷般在顾子川耳边响起,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强行拽了出来。
顾子川眉头皱得更紧,抬眼望去,果然又是那个御灵门的王通。这家伙似乎总能在人最不想被打扰的时候出现。他依旧穿着那身御灵门服饰,脸色比前几日更红润了些,显然没少在酒桌上消磨时光。此刻,他正咧着嘴,热情地拍打着顾子川的肩膀。
“王兄。”顾子川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那带着酒气的手掌,声音平淡地应了一声,带着明显的疏离。
“哎呀,顾兄弟,几日不见,怎么愁眉苦脸的?还在为遗迹的事情发愁?”王通似乎完全没察觉到顾子川的冷淡,凑近了些,挤眉弄眼,“你看你这眉头皱的,都快能夹死苍蝇了!遇到什么难事了?跟哥哥我说说,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
帮忙?顾子川心中嗤笑。一个喝得半醉的御灵门外门弟子,能帮上什么忙?他本想直接拒绝,但看着王通那张看似热情实则带着几分市侩精明的脸,一个念头闪过:此人消息看似灵通,又爱打听,或许……能从他嘴里套出点不一样的?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顾子川自己掐灭了。不行!阴阳珠之事太过重要,也太过敏感。一旦泄露,哪怕只是无心之言,都可能引来无法预料的灾祸。王通此人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口风未必紧。绝不能冒险!
“没什么,只是初来乍到,有些水土不服罢了。”顾子川垂下眼帘,掩饰住眼底的思绪,淡淡地说道。
“水土不服?”王通显然不信,他上下打量着顾子川,见他虽然精神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沉静,哪有半点水土不服的样子?不过他也懒得深究,眼珠一转,脸上又堆起那种男人都懂的笑容,一把揽住顾子川的肩膀,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顾兄弟,别想那些烦心事了!走,哥哥带你去个好地方,保管让你什么烦恼都忘了!”
一股浓烈的酒气和汗味扑面而来,顾子川胃里一阵翻涌,强忍着不适:“多谢王兄好意,在下还有事,就不去了。”
“诶!别扫兴嘛!”王通的手劲出奇的大,箍着顾子川的肩膀就往旁边一条装饰得格外花哨、飘荡着脂粉香气的街道拖去,“断天城鼎鼎大名的‘花月楼’!听说过没?保证让你大开眼界!走走走,今日哥哥请客!”
花月楼?顾子川心中警铃大作。他虽然不谙世事,但也并非完全无知。听这名字,再看这条街的氛围,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什么地方!
“王兄!请自重!在下对此毫无兴趣!”顾子川沉下脸说到。
“哎呀,顾兄弟,都是大老爷们,装什么正经嘛!进去看看,就看看!”王通嘿嘿笑着,力气更大了几分,半拖半拽地把顾子川往那灯火最为辉煌、门口站着几名花枝招展女子的华丽楼阁拉去。
“二位仙长~里面请呀!外面风大,快进来暖和暖和!”
顾子川还没来得及再次发力挣脱,门口眼尖的鸨母和几位迎客的妙龄女子已经娇笑着迎了上来。一股浓郁的、混合了各种脂粉和甜腻熏香的怪异味道瞬间将顾子川包围。那些女子穿着轻薄暴露的纱衣,身段玲珑,眼波流转,带着毫不掩饰的挑逗之意。
“这位仙长好生俊俏,面生得很,第一次来我们花月楼吧?”一位穿着鹅黄色纱裙、容貌娇媚的女子大胆地贴了上来,柔软的手臂如同水蛇般缠上了顾子川的另一只胳膊,丰腴的身体几乎要靠在他身上。温香软玉在侧,换作旁人或许早已心猿意马,但顾子川只觉得浑身僵硬,如同被毒蛇缠住,一股强烈的厌恶和尴尬直冲头顶。
“放手!”顾子川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灵力震荡。
那黄裙女子被他冰冷的目光和隐含的气势惊得微微一滞,手上的力道松了些许,但随即又换上了更娇媚的笑容:“哎哟,仙长好大的火气~进来喝杯酒,消消火嘛~”说话间,其他几个女子也围拢上来,莺声燕语,推推搡搡。
王通在一旁哈哈大笑:“顾兄弟,别害羞嘛!姑娘们热情着呢!走走走,进去再说!”他顺势用力一推,加上几个女子的簇拥,顾子川身不由己,竟被硬生生地拥进了那金碧辉煌、暖香扑鼻的大门之内。
一踏入花月楼,喧嚣的声浪和更加浓郁的脂粉香气如同实质般冲击着感官。巨大的厅堂内,雕梁画栋,轻纱幔帐,处处透着奢靡。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圆形舞台,此刻正有数名衣着艳丽的舞姬随着靡靡之音翩翩起舞,姿态妖娆。舞台四周,错落有致地摆放着许多矮几和软榻,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修士。
顾子川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盘丝洞的猎物,浑身都不自在。他被那王通按在了一张靠近舞台边缘的软榻上。软榻柔软得过分,带着甜腻的香气,让他如坐针毡。
“仙长,想喝点什么?我们这有上好的‘百花酿’、‘醉仙露’……”黄裙女子紧挨着顾子川坐下,吐气如兰,一只柔荑看似无意地搭在了他的大腿上。
顾子川猛地向旁边挪开半尺,如同躲避瘟疫,声音冷硬:“不必,清水即可。”
“清水?”黄裙女子一愣,随即掩口娇笑,“仙长真会说笑,来我们花月楼哪有喝清水的道理?王仙长,您这位朋友可真有趣。”她转而向王通抛了个媚眼。
王通已经熟练地招呼侍者上了一壶酒香四溢的灵酒和几碟精致的灵果点心,闻言哈哈一笑:“我这兄弟脸皮薄,第一次来,害羞!姑娘别介意,先给我们上壶好酒!”他自顾自地倒满一杯,一饮而尽,咂咂嘴,“好酒!顾兄弟,别绷着了,来,尝尝!这花月楼的‘春宵醉’可是断天城一绝!”
顾子川看都没看那酒,更没动桌上的点心,只是面无表情地端坐着,脊背挺得笔直,目光低垂,盯着面前矮几上的木纹,仿佛在研究什么深奥的道法。周围的莺歌燕舞、靡靡之音、调笑浪语,仿佛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他浑身不适的地方。
王通见他油盐不进,也觉得有些无趣,撇撇嘴:“啧,顾兄弟,你这人好生没雅兴!”他不再理会顾子川,自顾自地喝着酒,吃着灵果,眼睛放光地盯着舞台上那些身姿曼妙的舞姬,看到精彩处,便用力拍手,大声叫好,唾沫横飞地与旁边一位同样兴致勃勃的修士评头论足。
顾子川眼观鼻,鼻观心,竭力屏蔽着外界的干扰,心中默默推演着青云剑式的心法,试图压下那份烦躁和尴尬。他只想等王通尽兴,或者找个机会溜走。
就在顾子川努力将自己变成一块石头时,场中的气氛陡然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