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青云城内万家灯火，喧嚣渐歇。顾子川的身影如同融入暗影的孤鸿，穿过寂静下来的街巷，最终停驻在城主府那巍峨气派的朱漆大门前。门楣高悬的“城主府”三个鎏金大字在灯笼映照下熠熠生辉，两尊石狮沉默地守卫着门庭，透着一股凡俗权力的威严。
门前值守的侍卫身着精甲，眼神锐利。他们见顾子川衣衫虽已整理过，却依旧带着风尘仆仆的痕迹，眉宇间更是凝聚着一股化不开的沉重与疲惫，不由得心生警惕。其中一名侍卫上前一步，手按刀柄，沉声喝问：“站住！来者何人？夜深至此，有何贵干？”
顾子川停下脚步，微微抬头，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才有的淡淡威压：“青云门，顾子川。求见秦远城主。”
“青云门？”两名侍卫闻言，脸色瞬间一变！眼中的警惕迅速被惊讶和敬畏取代。青云门仙长在青云城地位超然，即便是城主也需礼敬三分。他们立刻收起戒备姿态，躬身行礼，语气变得无比恭敬：“原来是仙长驾临！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仙长恕罪！请仙长稍候，小人这就通禀城主大人！”
其中一人转身，脚步急促地冲入府内。
不多时，城主府中门大开！一位身着锦袍、气度沉稳、年约五旬的男子在数名亲随的簇拥下快步迎出，正是城主秦远。他脸上带着一丝惊讶和热切，目光落在顾子川身上，立刻拱手笑道：“哎呀呀！不知顾仙长大驾光临，秦某有失远迎，万望恕罪！快请进！府内叙话！”言语间满是真诚的欢迎。
秦远亲自将顾子川引入府中，穿过灯火通明的回廊庭院，来到装饰古朴典雅、灯火通明的议事堂。分宾主落座后，立刻有侍女奉上香气氤氲的热茶。
“仙长深夜莅临寒舍，不知有何指教？若有秦某能效劳之处，但请吩咐！”秦远态度恳切，言语间带着对仙门修士的天然敬重。
顾子川端起温润如玉的茶杯，浅啜了一口清茶，那熟悉的山野清香在舌尖化开，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他放下茶杯，目光沉静地看向秦远，开门见山：“秦城主，顾某今夜前来，非为指教，实为辞行。”
“辞行？”秦远一愣，脸上露出不解。
顾子川站起身，对着秦远，郑重其事地深深一揖：“同时，顾某亦代青云门上下，拜谢城主当年慷慨赐地、收留庇护之恩！此恩此德，青云门上下，永世不忘！”
这一礼，情真意切，承载着千年宗门的厚重感激。
秦远大惊，连忙起身扶住顾子川的手臂：“仙长！仙长万万不可！这如何使得！当年之事，不过是秦某分内之举，青云门仙长们庇护一方，保我青云城百年安宁，是我青云城百姓的福分！区区山地，何足挂齿！仙长快快请起！”他语气诚挚，显然对当年之事也引以为荣，并未觉得有恩于仙门。
待两人重新落座，秦远才带着浓浓的疑惑问道：“只是……仙长方才说辞行？这……这是何故？仙长要远行？青云门……”
顾子川沉默了片刻，议事堂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烛火摇曳，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他缓缓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沉重与悲伤，声音低沉得如同来自深渊：“秦城主……青云门……已经……没了。”
“什么？！”秦远手中的茶杯“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的锦袍下摆，他却浑然不觉，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骇！“仙长……你……你说什么？！青云门……没了？！这怎么可能！前些日不是还在举行庆功大宴……”
“就在昨夜。”顾子川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将宗门内叛徒勾结魔教、宗主长老陨落、弟子被屠戮或控制、宗门基业被毁的惨烈经过，用最简洁、却也最沉重的语言描述了一遍。他没有过多渲染血腥细节，但仅仅是那“魔教入侵”、“高层尽叛”、“弟子自相残杀”、“宗门倾覆”几个字眼，便足以勾勒出一幅令人心胆俱裂的地狱图景！
“……全宗上下……十不存一……”顾子川最后的声音几不可闻，带着无尽的疲惫。
噗通！ 秦远失魂落魄地跌坐回椅子上，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双手死死抓住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微微颤抖着。那双平日里精光内敛、充满智慧的眼睛，此刻充满了巨大的震惊、茫然和一种大厦将倾的恐惧！青云门，这座庇护了青云城百年的参天大树，竟然……一夜之间，轰然倒塌了？！
议事堂侧门珠帘轻响，一位气质温婉、眉宇间带着忧色的中年美妇悄然走出。正是城主夫人林氏。她显然已在外听到了只言片语，此刻脸色也苍白无比，默默地为秦远和顾子川重新斟上热茶，动作轻柔，却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
长久的死寂弥漫在议事堂内，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秦远粗重的喘息声。
顾子川看着秦远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亦是沉重万分。他知道自己的到来，如同投下了一颗巨石，彻底打破了城主府，乃至整个青云城的平静。他起身，对着秦远和林夫人再次抱拳：“秦城主，夫人。顾某言尽于此。此来只为辞行与道谢。告辞。”说罢，转身欲走。
“仙长且慢！”秦远如梦初醒，猛地站起身，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他踉跄一步，走到顾子川面前，眼中充满了绝望的恳求，“仙长！您……您不能走啊！青云门没了……青云门没了……可我青云城……这满城的百姓怎么办？！”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悲怆：“这些年，全赖青云门仙长们坐镇威慑，四方宵小不敢妄动，商路畅通，百业兴旺！城内才得以如此繁华安宁！可如今……仙门倾覆的消息一旦传开……周边那些虎视眈眈的城池势力，那些觊觎我青云城富庶的流寇散修……他们岂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秦某……秦某一介凡夫俗子，如何能抵挡？！仙长！青云城……不能没有仙门庇护啊！求仙长看在……看在城中数十万无辜百姓的份上……留下吧！”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对着顾子川深深作揖。
一旁的林夫人也眼中含泪，轻声道：“仙长……城中百姓何其无辜……还请仙长……三思啊……”
顾子川的身体微微一僵。秦远夫妇的恳求，如同沉重的枷锁，再次套在了他的身上。他看着眼前这位为城池百姓忧心如焚的城主，心中亦是翻江倒海。留下？以他结丹修为，或许能震慑一时宵小，保青云城一时安宁。但魔教已得阴阳珠，其志在天下，岂会放过青云城？他留在此地，如同靶心，只会将更大的灾祸引来！更何况……他心中还有必须去完成的使命，有必须去追寻的真相，有必须去偿还的血债！
“秦城主，夫人，”顾子川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却又隐含着一丝不忍，“城内……尚有我青云门幸存弟子。他们虽修为尚浅，但心志坚定，皆已晋升内门。若遇危难，他们……自会出手相助。”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然，顾某身负宗门血仇，更有关乎天下安危之要事在身……必须离开！此去……九死一生，前途未卜。但若顾某侥幸不死，他日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