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亮了她的面容。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肌肤胜雪，眉眼如画，一双大眼睛清澈明亮，如同浸在水中的黑琉璃，此刻正带着几分惊讶和审视，警惕地望向墙头。她的容貌与夏清梨有几分依稀相似的轮廓，却更显稚嫩和活泼，少了几分冰封千里的冷冽，多了几分灵动娇憨。
顾子川吓了一跳，险些从墙头滑下去。他连忙稳住身形，脸上瞬间臊得通红，如同被抓了现行的贼。他赶紧解释，声音因为尴尬而有些结巴：“姑……姑娘恕罪！在……在下绝非有意窥探！只是……只是被姑娘的琴声所吸引，一时忘情，唐突了姑娘！实在抱歉！我这就下去！” 说着，他就要松手跳回自家院子。
“等等！” 那碧衣少女却出声叫住了他，眼中的警惕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浓浓的好奇。她上下打量着这个趴在墙头、衣着普通、面容苍白却眉目清俊的年轻男子，歪了歪头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住在漱玉轩？这里平时可是空着的。”
顾子川见她似乎没有怪罪的意思，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尴尬地挂在墙上，回答道：“在下顾子川。是……是陛下让我暂时住在此处的。惊扰了姑娘雅兴，实在罪过。” 他刻意省略了那个让他头皮发麻的“驸马”头衔。
“顾子川？” 碧衣少女眨了眨大眼睛，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忽然，她眼睛猛地一亮，如同发现了什么新奇玩具一般，指着顾子川，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啊！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在比武大会上，打赢了玄宗那个讨厌鬼雷万钧的顾子川？！那个要被指给我三姐当驸马的顾子川？！”
顾子川一听，脑袋“嗡”的一声，差点真的从墙上栽下去。这……这怎么连隔壁院子的小姑娘都知道了？！而且听这语气……
“三……三姐？” 他挂在墙上，有些懵然地重复道。
“对呀！” 碧衣少女似乎觉得他这副呆愣的模样很有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如同月牙，“我三姐，就是夏清梨呀！当朝三公主，剑宗圣女！你要娶的那个！” 她说得理所当然，甚至还带着点与有荣焉的骄傲。
顾子川：“！！！”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随便爬个墙头，居然爬到了小姨子的院子里？！还被当场抓获！他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尴尬过！
顾子川挂在墙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艰难地保持着一个别扭的姿势，试图行礼，“在下不知是公主殿下在此抚琴，冒犯天颜，罪该万死！” 他心里已经把夏弘毅和那该死的比武大会骂了千百遍。
“哎呀，免礼免礼！挂在墙上还行什么礼呀，也不怕摔着！” 七公主夏梓萱挥了挥小手，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反而兴致勃勃地又往前凑了两步，仰着小脸，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顾子川，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我早就听说父皇要把三姐指婚给这次比武大会的魁首，没想到这么快就见着真人了！嗯……看起来嘛，虽然没有那些世家公子哥儿打扮得花里胡哨，倒也清清秀秀，眉宇间还有股说不出来的劲儿……难怪能打赢雷万钧那个家伙！不错不错！” 她老气横秋地评价着，仿佛在鉴赏一件物品。
顾子川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只能干笑着：“公主殿下谬赞了……侥幸，纯属侥幸……”
“不过嘛……” 夏梓萱忽然狡黠地眨了眨眼，话锋一转，拖长了语调，脸上露出一个小恶魔般的笑容，“顾公子，哦不，未来的三姐夫~你刚才偷偷趴在墙头，偷听本公主弹琴这件事……要是让我那冷面冰山、最重规矩的三姐知道了……你说，她会怎么想呢？”
顾子川闻言，脸都绿了！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夏清梨手持冰剑、面无表情将他冻成冰雕的场景！他赶紧压低声音，几乎是哀求道：“七公主！七殿下！您……您可千万别告诉三公主！在下……在下真的只是一时被琴声所迷，绝无半点不敬之意！求您高抬贵手！”
“噗嗤！” 看着顾子川吓得脸色发白、语无伦次的样子，夏梓萱忍不住再次笑出声来，摆摆手道，“安啦安啦！吓唬你的！我才没那么无聊去打小报告呢！再说了，我三姐才不像外面传的那么不近人情。”
她顿了顿，走到石台边坐下，拍了拍旁边的石凳，示意顾子川过来坐。顾子川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翻过墙头，落在她院中，却不敢真坐，只是恭敬地站着。
“我叫夏梓萱，排行老七。” 她托着腮，晃着两条小腿，自顾自地说道，“这儿是我的‘听雨阁’，就在你漱玉轩隔壁。我嘛，灵根资质普通，又不喜欢打打杀杀，就爱鼓捣些琴棋书画，所以平时也没什么人管我，无聊得很。三姐虽然总是冷着一张脸，修炼也忙，但偶尔得了空，还是会来看看我这个没出息的妹妹，有时候还会给我带些宫外有意思的小玩意儿或者好吃的点心呢！”
她说起夏清梨时，语气亲昵，带着明显的依赖和崇拜，似乎与外界的传闻截然不同。
顾子川安静地听着，心中却掀起了波澜。夏清梨……还会关心妹妹？还会带点心？这和他想象中那个冰冷无情、高高在上的剑宗圣女形象，似乎……有些出入？
“七公主殿下，” 他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探究，“依您看……三公主殿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关乎他未来的命运，他必须尽可能多地了解那个即将成为他妻子的人。
夏梓萱歪着头想了想，很认真地说：“三姐啊……她看起来是挺冷的，不喜欢笑，话也少。但是我知道，她心里其实很柔软的，只是不善于表达而已。她对我很好，对宫里一些受了委屈的老宫人也会暗中照拂。而且她特别厉害！什么都懂！剑法更是天下无双！我就是她的小跟屁虫！” 她说着，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反正，我觉得三姐是天底下最好、最厉害的姐姐！你就是走了大运才能娶到她！”
顾子川默然。夏梓萱的话语像是一块石子，投入他原本充满抗拒和偏见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微小的涟漪。难道……那位声名在外的冰山圣女，真的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可是……即便如此，这突如其来的婚姻，依旧是一场建立在皇权和政治算计之上的荒唐剧。他无法接受。
接下来，夏梓萱又叽叽喳喳地说了许多关于夏清梨的事情——比如她小时候练剑多么刻苦，比如她其实很喜欢小动物但总板着脸不让它们靠近，比如她偶尔也会对着月亮发呆……琐碎而真实，一点点拼凑出一个与传闻截然不同的、更加有血有肉的夏清梨的形象。
顾子川静静地听着，心中的抗拒似乎没有那么尖锐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有好奇，有疑惑，甚至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同情？或许，那位三公主，也只是这巨大皇权囚笼中的另一只金丝雀？
夜渐深，月光越发清冷。
顾子川看了看天色，虽然夏梓萱谈兴正浓，但他知道自己该回去了。墙那边还有两位“门神”呢，消失太久恐生事端。
“七公主殿下，夜色已深，您该休息了。在下……也该回去了。” 他拱手告辞。
“啊？这么快就要走啊？” 夏梓萱显得有些意犹未尽，但还是很懂事地点点头，“好吧好吧，那你快回去吧。放心，我不会告诉三姐你偷听我弹琴的！” 她又狡黠地补充了一句。
顾子川苦笑一下，再次道谢，然后利落地翻墙回了漱玉轩的后园。
落地之后，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堵高墙，墙那边似乎还隐约传来一声轻快的、带着笑意的“晚安，三姐夫~”。
顾子川摇了摇头，将今晚这离奇遭遇压在心底，缓步走回那间奢华却冰冷的主殿。
躺在柔软得过分的天丝锦被中，他望着穹顶散发柔和光晕的夜明珠，久久无法入眠。夏梓萱的话语、夏清梨那模糊又复杂的形象、皇帝的算计、自身的困境……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旋转。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杀机四伏。但这深宫之中，似乎也并非全然冰冷。至少，今夜那堵墙后的琴声与笑语，为他这片漆黑的囚牢，带来了一缕微弱却真实的月光。
他缓缓闭上眼，灵根处的剧痛似乎都减轻了些许。无论如何，必须活下去，必须提升力量。只有活着，才有希望解开这一切谜团，找到师妹，为青云门……讨回公道。
夜色深沉，皇城寂静。漱玉轩中，未来的驸马爷，终于在疲惫与纷乱的思绪中，沉沉睡去。而隔着一堵宫墙的听雨阁内，古琴旁，那位七公主殿下，却对着月亮，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与她年龄似乎有些不符的狡黠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