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
巍峨壮丽的太极殿,今日被装点成了红色的海洋。殿宇廊柱皆裹红绸,宫灯高悬,流光溢彩。殿前广场,仪仗森严,禁卫如林,肃穆中透着极致的喜庆。文武百官、各大宗门使者、皇室宗亲依序而立,锦衣华服,气息不凡,目光皆聚焦于殿前那铺着猩红龙凤呈祥地毯的高台。
鼓乐声庄重恢弘,编钟玉磬悠扬和鸣。
两顶规格极高的喜轿,一东一西,于殿前广场稳稳停下。
轿帘掀开。
东侧轿中,顾子川身着玄端纁裳,头戴七旒冕冠,玉带蟒袍,被精心修饰过的面容在冕旒珠玉的映衬下,少了几分往日的苍白落魄,多了几分被强行赋予的尊贵与英气。只是那深邃的眼眸深处,依旧难掩一丝与这盛大场面格格不入的疏离与疲惫。他深吸一口气,在礼官的高唱声中,步下轿辇。
西侧凤辇中,夏清梨由宫女搀扶而下。凤冠霞帔,嫁衣如火,巨大的裙摆迤逦于地,绣着金凤翱翔、百鸟朝凰的图案,华美尊贵到了极致。鲜红的盖头将她倾世的容颜与所有情绪彻底遮掩,只留下一道清冷孤绝、令人不敢直视的身影。
礼乐声达到高潮。
在司礼太监尖细悠长的唱喏声中,二人于殿前高台之上,依照古礼,开始了繁琐而庄重的婚礼仪式。
沃盥礼: 宫女奉上盛有清水的金盆与洁白的巾帕,二人象征性地净手,以示虔诚清洁。
对席礼: 于高台之上预设的蒲团前相对而立。顾子川能感受到对面盖头下投来的、若有实质的冰冷目光,让他如芒在背。
同牢礼: 内侍奉上被分为三份的烤乳豚。二人依礼各取一份食之,象征此后同甘共苦,共同生活。
合卺礼: 此乃婚礼核心之礼。司礼官奉上以一剖为二、以红丝线相连的匏瓜。宫女斟满醇香御酒。二人各执一瓢。顾子川手指微颤,与对面那双从宽大袖袍中伸出、白皙如玉却稳如磐石的手持瓢相碰。酒液入喉,辛辣中带着苦涩,恰如此刻心境。
解缨礼: 皇帝夏弘毅亲自上前,面带欣慰笑容,将夏清梨发髻上许嫁时系定的五彩缨络解下,收入袖中。此举象征女子已有所归,从此便是夫家之人。
结发礼: 嬷嬷上前,分别从顾子川与夏清梨鬓角剪下一缕头发,用红丝线精心缠绕,结成同心结状,放入一个绣着鸾凤和鸣的锦囊之中。寓意“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拜堂礼: 司礼太监高呼:“一拜天地!”二人转身,向殿外苍天厚土躬身下拜。“二拜高堂!”转向端坐于龙椅之上、满面红光的夏弘毅与旁边笑容得体的宣妃,再次下拜。“夫妻对拜!”二人相对,躬身互拜。顾子川低头时,能看到对方鲜红盖头上精致的刺绣纹路,鼻尖萦绕着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幽香。
礼成!
司礼太监拖长了声音,宣告仪式结束。刹那间,太极殿内外钟鼓齐鸣,乐声大作!百官贺喜之声如山呼海啸!
“恭贺陛下!恭贺三公主殿下!恭贺驸马爷!” “天作之合!佑我大夏!” “……”
夏弘毅龙颜大悦,哈哈大笑,显然对这桩婚事满意至极。他勉励了新人几句,无非是“夫妻和睦”、“早诞麟儿”、“为国效力”之类的套话。
随后,依照规矩,新娘需先行被送入洞房等候。夏清梨在一众宫女嬷嬷的簇拥下,默然转身,那袭鲜红的嫁衣如同燃烧的火焰,又如同凝固的血液,缓缓消失在通往深宫的重重殿宇之中。
而顾子川,作为新郎官,则需留下,接受文武百官和各方使者的轮番敬酒。
盛大的婚宴在太极殿及殿前广场展开。觥筹交错,笑语喧哗,极尽人间繁华。
顾子川手持金杯,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他本就心思缜密,加之在青云门时也曾经历过类似场面,此刻虽心力交瘁,却也勉强能应付。只是那杯中的御酒,入口皆苦,如同饮鸩。
许多人的目光带着探究、审视、嫉妒、甚至恶意。玄宗席位那边,气氛尤其冰冷,投向他的眼神如同毒蛇。顾子川皆以平淡的笑容和得体的官样文章应对过去,心中却时刻紧绷。
“三姐夫!” 一个清脆活泼的声音打破了他身边的沉闷氛围。
顾子川回头,只见七公主夏梓萱今日也穿了一身格外娇俏的粉霞色宫装,梳着双环髻,点缀着珍珠流苏,蹦蹦跳跳地挤了过来,手里还端着一杯果汁。
她绕着顾子川转了一圈,大眼睛亮晶晶的,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哇!三姐夫,你今天打扮起来,还真是人模狗样……啊不是,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这冕冠一戴,比我那些皇兄都有气势多了!”
顾子川被她这直白的夸奖弄得有些尴尬,尤其是“人模狗样”四个字,让他哭笑不得,只好低声道:“七公主殿下就莫要再打趣在下了。”
夏梓萱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容:“怎么样?紧张不?待会儿可是要单独面对我那位冰山三姐哦?洞房花烛夜……嘿嘿。” 她笑得像只偷腥的小猫。
顾子川头皮一阵发麻,脸上发热,强作镇定道:“托七殿下的福,在下……尽力而为。”
“加油哦,三姐夫!我看好你!” 夏梓萱冲他挤挤眼,举起果汁杯和他碰了一下,然后又像一只快乐的蝴蝶般飞走了,去找其他相熟的宗室小姐妹说笑去了。
看着少女天真烂漫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顾子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在这冰冷诡谲的深宫之中,这份天真不知能保持多久。他仰头将杯中苦酒一饮而尽,目光扫过这喧嚣到极致的盛宴,笙歌燕舞,冠盖云集,却只觉得无比孤独和讽刺。
曾几何时,青云门虽小,每逢年节或师长寿辰,门中也会举办宴会。没有这般极致的奢华,但师兄弟们把酒言欢,师妹们巧笑倩兮,师父捋着胡须看着他们笑闹……那份温暖和真挚,是眼前这皇家盛宴永远无法比拟的。
故人已逝,山门成灰,只剩他一人。
一股强烈的悲怆和恶心感涌上心头,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
就在这时,一名太监小跑过来,低声道:“驸马爷,陛下宣您过去。”
顾子川收敛心神,整理了一下衣冠,快步走到御座之下。夏弘毅似乎多喝了几杯,脸上带着醺然的红晕,眼神却依旧锐利。他挥退了左右,看着恭敬行礼的顾子川,带着几分醉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比平时更显“亲和”:
“子川啊,如今你与清梨已成大礼,便是朕真正的女婿,是一家人了!往后不必如此拘礼,随意些便好。” 他打了个酒嗝,凑近些,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男人都懂的暧昧,“春宵一刻值千金!清梨还在洞房里等着你呢!快去吧!莫要让新娘子等急了!朕……朕也乏了,哈哈,哈哈哈!”
说完,他便在近侍太监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起身,摆驾回宫休息去了。
顾子川站在原地,望着皇帝远去的背影,手心一片冰凉。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在一名引路太监的带领下,穿过依旧喧闹的宴席,走向那座被红绸和喜字装点、却不知是温柔乡还是英雄冢的——洞房。
洞房设在皇宫深处一处名为“栖鸾殿”的宫殿。此处比漱玉轩更为奢华静谧,显然是专为皇室嫡系成员准备的居所。
殿外廊下,侍立着八名身着绛红色宫装、气息沉凝的侍女,显然并非普通宫娥,而是精挑细选、有修为在身的皇室女卫或剑宗弟子。
见到顾子川到来,为首的侍女长微微躬身,声音平静无波:“驸马爷。” 她侧身推开沉重的殿门,却并未让开道路,而是补充道:“殿下已在殿内等候。依照皇室规矩,驸马爷入殿后,直至明日辰时,不可再出此殿。殿内一应所需均已备齐,若有吩咐,可摇动殿内金铃,我等自会在外应答。”
顾子川脚步一顿,眉头微蹙:“不可再出?这是为何?” 这规矩透着古怪,仿佛某种软禁。
侍女长眼帘低垂,语气依旧恭敬却不容置疑:“此乃祖制,意在确保新婚之夜不受扰,寓意圆满。还请驸马爷遵从。”
顾子川心中疑窦丛生,但看着眼前这八名显然不好惹的侍女,以及殿内那位更不好惹的正主,只得按下疑虑,点了点头:“明白了。”
他迈步跨过高高的门槛,走入殿中。
身后,沉重的殿门被无声地合拢,甚至能听到机括落下的轻微“咔哒”声,仿佛彻底隔绝了内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