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顾子川洗漱完毕,来到膳厅用早膳。却见夏清梨已然坐在桌旁,只是手执玉勺,对着碗里的清粥小菜似无胃口,眉宇间凝着一抹化不开的倦色与烦躁。
“公主?”顾子川在她对面坐下,关切问道,“可是身体不适?看你脸色似乎不太好。”
夏清梨放下勺子,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无妨。只是昨夜几乎未眠,一直在亲自督问那擒回来的贼人。”
“可有收获?”顾子川心一沉。
“哼!”夏清梨冷哼一声,美眸中寒光乍现,“魔教妖人,骨头倒是硬得很!各种手段用尽了,竟是一个字都不肯吐露!连是谁指使、如何联络都撬不开嘴!”
顾子川闻言,不禁哑然,下意识吐槽道:“这帮人……对那魔教倒是忠心耿耿,维护起自家圣教来,连命都可以不要。”
“你现在说这些风凉话有何用?”夏清梨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线索到此又断了!如今该怎么办?”
顾子川却笑了笑,神色从容:“公主稍安勿躁。丽妃这条线不是还没断吗?她拿到的那包东西总要带回宫用的。我们只需耐心等待,盯紧她。待她下次试图将东西带入宫时,我们来个人赃并获,届时由不得她不认!”
夏清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吟道:“根据暗卫回报,丽妃这几日毫无异动,安静得反常。依本宫看,她恐怕是在等一个最佳的时机……皇族祭祀大典就在五日后,届时父皇与所有皇室核心成员、大部分禁军力量都会集中在皇宫祭坛区域,各处宫门守卫必然相对空虚,查验也会流于形式。那,才是她冒险将东西带入宫的最佳时机!”
“公主分析得是。”顾子川点头,“那我们就静待祭祀之日!”
“也只能如此了。”夏清梨吩咐下去,让暗卫继续严密监视玲珑殿,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安排完这些,她似乎想起什么,看向顾子川,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今日你随本宫去一趟剑宗。”
“去剑宗?”顾子川一怔,有些意外,“为何?”
“师尊要见你。”夏清梨言简意赅。
“你师尊要见我?”顾子川更惊讶了,心底莫名生出一丝紧张。剑宗宗主,那可是屹立于这片大陆顶端的大人物之一,修为深不可测,更是公主的师尊。她为何突然要见自己?
“不必紧张。”夏清梨看出他的局促,难得宽慰了一句,“师尊她……虽外表冷了些,但并非不近人情之人。或许只是因你我的婚事,想见一见你。”
顾子川点点头,压下心中纷乱的思绪。清虚真人之徒这个身份,在某些时候,确实会引来额外的关注。
两人不再多言,起身离开公主府,御剑而起,化作两道流光,朝着皇城西面的剑宗方向疾驰而去。
剑宗坐落于连绵群山之中,殿宇楼阁依山势而建,鳞次栉比,气势恢宏。云雾缭绕间,时有剑光冲霄而起,割裂长空,尽显天下第一剑道圣地的磅礴与锐利。
踏入剑宗山门,一股森然剑意便扑面而来。沿途遇到的剑宗弟子皆气息凌厉,步履生风。看到夏清梨,众人纷纷恭敬行礼,口称“大师姐”,同时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后的顾子川身上,眼神各异,有好奇,有探究,有难以掩饰的嫉妒,亦有听闻过昨夜公主府风波而流露出的些许佩服。
顾子川眼观鼻鼻观心,跟在夏清梨身后,对周遭目光恍若未觉。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直达剑宗主殿“天枢殿”。
殿内空旷肃穆,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冰冷的剑息。大殿尽头,一方寒玉高台之上,端坐着一位白衣女子。
她容貌极美,却如同万年不化的玄冰雕琢而成,眉目清冷,不含一丝烟火气。周身散发着一种淡漠疏离、仿佛隔绝于尘世之外的气息,令人望之心生敬畏,不敢亵渎。她便是当代剑宗宗主——凌波仙子,亦是夏清梨的师尊。
“师尊,弟子已将顾子川带到。”夏清梨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语气恭敬。
顾子川亦紧随其后,躬身行礼:“晚辈顾子川,见过宗主。”
凌波仙子那双仿佛蕴藏着冰湖雪原的眸子缓缓睁开,目光落在顾子川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直视本源。
“嗯。”她淡淡应了一声,声音清冷空灵,如同冰珠落玉盘,“你二人之事,清梨已大致禀明于我。皇室之事,宗门不便插手。”
她微微停顿,视线依旧停留在顾子川身上,继续道:“今日唤你前来,只为一事。顾子川,你可愿拜入我剑宗门下,为本座座下第二名亲传弟子?”
此言一出,不仅顾子川愕然抬头,连一旁的夏清梨也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师尊竟会直接开口收徒?而且还是亲传弟子?这……这可是天大的机缘!不知多少天才妖孽挤破头都想得到的身份!
殿内一片寂静。
凌波仙子神色依旧平淡:“不必即刻回答,本座不会强求于你。一切,由你自行决断。”
顾子川心中波澜起伏。剑宗亲传弟子……这意味着无尽的资源、顶级的功法、强大的靠山……是他这种散修出身之人梦寐以求的捷径。
然而,他脑海中骤然闪过家破人亡的血色画面,闪过师尊清虚真人临终前的嘱托与期望,闪过自己背负的血海深仇与必须独自走下去的道路……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他再次躬身,声音沉稳而清晰:“子川,多谢宗主厚爱。但……晚辈身负血海深仇,前路未卜,仇家势大,恐为宗门引来祸端。且晚辈已有师承,虽师尊已仙去,却不敢另投他门。宗主的盛情,子川……只能心领了。还望宗主见谅。”
他拒绝了。
夏清梨错愕地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高台之上,凌波仙子静默了片刻。她看着台下那眼神坚定、带着一丝歉意的青年,冰封般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早已料到这个答案:“无妨。你的选择,本座尊重。”
她微微顿了顿,语气似有飘忽:“你……与你师父的性格,当真是一脉相承的执拗。”
顾子川猛地抬头:“宗主……认识家师?”
凌波仙子目光微垂,落在自己纤尘不染的指尖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嗯。清虚真人……曾有数面之缘罢了。”
只是数面之缘吗?
那为何在她那亘古不变的冰冷语调深处,会藏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怅惘?那为何在她垂下眼帘的瞬间,周身那太上忘情的气息,会产生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
那平静无波的表情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无奈与过往,或许,唯有她自己知晓。
她很快收敛了所有情绪,复又抬眸,恢复了那高高在上、淡漠一切的剑宗宗主姿态:“本座知晓了。顾子川,你且先去殿外等候片刻。本座还有些宗门事务,需与清梨交代。”
“是,晚辈告退。”顾子川压下心头的万千疑问,恭敬行礼,退出了天枢殿。
殿门缓缓合上。
殿内,只剩下凌波仙子与夏清梨师徒二人。
夏清梨静静立在原地,方才师尊那细微到极致的情感流露,以及提及清虚真人时那刻意淡化的语气,全都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觉在她心中蔓延开来。
师尊她……似乎对顾子川的那位已故师父,并非仅仅只是“数面之缘”那么简单?
那冰层之下,是否也曾封存过炙热的情感?那双忘情绝爱的眼眸,是否也曾为谁泛起过波澜?
她看着高台上那道依旧清冷孤绝的身影,心中第一次对师尊的过去,产生了难以抑制的好奇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