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毒宗的夜晚比白日更添几分诡谲，斑斓的毒雾在稀薄的月光下缓缓流动，如同无数蛰伏的幽灵。
顾子川估算着时间，走出了那间简陋的偏房，来到慕容婉的主屋前。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敲响了房门。
“吱呀——”
门应声而开，开门的是一位面容精悍的男弟子，正是白天见过的那几位慕容婉的心腹之一。那弟子看到顾子川，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但并未多言，只是侧身让开，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子川迈步走进屋内。房间比他的偏房宽敞许多，陈设却依旧简单冷硬，透着慕容婉一贯的风格。此刻，屋内已有数人落座，除了白天见过的那个嗓音粗豪的男弟子和那个曾对顾子川露出过好奇神色的女弟子外，还有另外两三名气息不弱的毒宗弟子。
顾子川站在门口，目光扫过一圈，发现座位似乎都已有人，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自己该立于何处，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你，坐这里。”
清冷的声音自主位方向传来。顾子川抬头，只见慕容婉指了指她身旁紧挨着主位的一个空位。那个位置距离她极近，几乎是触手可及。
顾子川愣了一下，感受到屋内其他人瞬间投来的、混杂着惊讶、探究甚至是一丝难以置信的目光，他心中苦笑，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推辞，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在那指定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他这一坐，屋内那几位心腹弟子眼中的惊诧之色更浓了！他们几人虽然忠心追随慕容婉，但因其天生毒体，平日里汇报事务或商议要事，都自觉保持着相当的距离，生怕被那无形毒气所伤。可这个来历不明的顾子川，竟然能被允许坐在离圣女如此之近的位置？而且看他坐下后神色如常，丝毫没有中毒或不适的迹象！
几人飞快地交换着眼神，无声地传递着内心的震撼与疑惑：‘此人到底什么来头？竟能无视圣女的毒体？’ 尤其是那个名叫冷花的女弟子，看向顾子川的目光中，好奇之外更添了几分深意。
慕容婉似乎并未在意手下们的惊疑，见顾子川坐下，便直接切入正题，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冰冷与威严：“今日召集诸位，是为商议夺取宗主之位的具体计划。”
她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语气凝重：“眼下形势，想必诸位也清楚。柳青青已得黄泉老人相助，此乃我们最大的阻碍。原本倾向于我们的几位长老，如今也因忌惮黄泉剑之威，态度开始摇摆不定。可以说，目前我们与柳青青之间，胜算至多五五开，甚至……我们还略处下风。”
她顿了顿，继续道：“要想在一个月后的宗门大会上，赢得足够多的长老选票，顺利接掌宗主之位，黄泉老人这个绊脚石，必须搬开，或者……彻底粉碎！”
话音刚落，那个身材魁梧、名叫袁霸的男弟子猛地抱拳，声如洪钟：“圣女！袁霸愿为先锋，去斩了那黄泉老鬼的首级，为圣女扫平障碍！”
他话音刚落，旁边那个名叫冷花的女弟子便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讥笑：“呵，去斩黄泉老人的首级？袁师兄，怕是你的首级先被那黄泉剑斩下来当球踢吧？真是大言不惭，好笑至极。”
袁霸闻言勃然大怒，豁然起身，怒视冷花：“冷花！你什么意思？！未战先怯，乃兵家大忌！你在此扰乱军心，该当何罪？！”
冷花依旧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把玩着自己涂着紫色丹蔻的指甲，慢悠悠地道：“我扰乱军心？袁师兄想逞英雄自己去便是，何必拉着我们大家一起陪你去送死？”
“你！”
眼看两人剑拔弩张，就要吵起来，慕容婉眉头微蹙，冷喝道：“够了！安静！”
两人立刻噤声，但依旧互相瞪视着，显然谁也不服谁。
慕容婉沉声道：“袁霸忠心可嘉，愿为本圣女分忧，我心领了。但冷花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黄泉老人，非比寻常。”
她目光决然，做出了安排：“黄泉老人，由我亲自对付。你们几人的任务，便是在宗门大会当日，不惜一切代价，拖住柳青青及其党羽，绝不能让她有机会干扰我与黄泉老人之间的对决。”
冷花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担忧：“圣女，此举是否太过冒险？那黄泉老人着实诡异，尤其手持黄泉剑……要不，由我与您一同对付他，也好有个照应？”
慕容婉摆了摆手，刚想说不必，一直沉默旁听的顾子川却在此刻开口了。
“我与慕容姑娘一同对付黄泉老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刹那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袁霸第一个跳出来质疑，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与轻视：“你？就凭你一个结丹中期的修为？我们几个结丹期巅峰的都不敢说能在那老鬼手下走过几招，你上去不是纯纯送死吗？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面对袁霸的质疑，顾子川并未动怒，反而淡淡一笑，那笑容中带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自信：“我既然敢在此刻打下保票，自然有我的把握。届时，我自有办法助慕容姑娘一臂之力。”
“你……” 袁霸还想再说什么。
“我相信他。”
慕容婉清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袁霸的话。她看向顾子川，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任。“就按他说的，由他与我一同对付黄泉老人。你们几人，全力拖住柳青青，不得有误。”
见圣女如此表态，袁霸等人纵然心中仍有疑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齐声应道：“是！谨遵圣女之命！”
接下来，几人又就宗门大会当日的具体人员布置、突发状况应对等细节进行了详细的讨论。顾子川虽对毒宗内部人员不甚了解，但也凭借着自己的阅历和判断，偶尔提出一些建议，往往能切中要害，让慕容婉眼中不时闪过赞许之色。
商议持续了很久，直到月上中天，一个初步的行动计划才终于确定下来。
几位心腹弟子相继起身告退，离开了房间。顾子川也站起身，向慕容婉点了点头，便转身走向自己的偏房。
屋内，只剩下慕容婉一人。她并未立刻休息，而是静静地坐在原地，目光望向顾子川离开的方向，房门早已关上，她却仿佛还能看到那个清瘦却挺拔的背影。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激动、欣喜甚至有一丝酸楚的情绪，在她冰冷的心湖中缓缓荡漾开来。
他就在她身边，坐了那么久，距离那么近。
而他，安然无恙。
不是短暂的接触，不是强忍毒气的煎熬，而是真真切切的、如同普通人一样的、长时间的、正常的相处。
‘他……真的可以……’ 慕容婉在心中无声地低语，指尖微微颤抖。那冰封了不知多少年的心防，似乎在这一刻，被这微不足道却又至关重要的事实，撬开了一丝细微的裂缝。
她，慕容婉，天生毒体，令人畏惧的毒宗圣女，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真正“正常”交流的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