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婉将自己关在房内数日,除了玉琢每日定时送药和食物,无人得见,也无人知晓这位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即将登顶毒宗权力之巅的圣女,究竟在思索着什么。但空气中那份不同寻常的沉寂,以及玉琢偶尔流露出欲言又止的复杂神情,都暗示着那紧闭的房门后,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心灵风暴,而风暴的中心,必然与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息息相关。
……
又过了两日,顾子川在一阵深入骨髓的酸痛中,艰难地恢复了意识。
他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适应着透过窗棂的、被毒瘴过滤后显得有些晦暗的光线。尝试挪动身体,却引来全身一阵剧烈的抗议,仿佛每一寸骨头都被拆开重组过。他咬着牙,勉强撑起上半身,低头看去,只见自己上身被密密麻麻的白色绷带缠绕着,浓重的药草气味扑鼻而来。
“嘶……” 他倒吸一口凉气,回想起祭坛深处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黄泉剑那撕裂一切的恐怖威力仿佛还残留在感知中。能在那样的攻击下捡回一条命,已是侥天之幸。他长长舒了口气,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脸色猛地一变!也顾不上牵动伤口带来的剧痛,他急忙在被褥和身旁摸索起来,眼神焦急。
“没有……这里也没有……怎么会?” 他喃喃自语,额角渗出了冷汗。摸索了半天,却一无所获,他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完了!” 他暗自哀嚎,“夏清梨给的软甲不见了!那可是她的贴身之物,意义非凡!这……这要是弄丢了,回去怎么跟她交代?她表面清冷,内里可是……” 他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夏清梨手持游龙剑,俏脸含霜追着他砍的画面(当然,他知道这更多是自己的臆想和调侃,以夏清梨的性格,更可能是长久的冰冷和疏离),但无论如何,那软甲绝不能丢!
就在他心急如焚、不知所措之际,“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顾子川闻声望去,不由得一怔。
门口站着的,竟是慕容婉。
她似乎来得匆忙,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紫色丝质睡袍,长长的裙摆曳地,勾勒出她惊心动魄的身体曲线。睡袍的领口微敞,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和一小片细腻如羊脂白玉般的肌肤。虽然她的脸色依旧带着几分伤后的苍白,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却多了一种柔弱易碎的美感,反而更加撩人心弦。那宽松的睡袍也难以完全掩盖其下饱满傲人的胸脯、不堪一握的纤腰以及若隐若现的修长腿型,足以让任何正常男子血脉贲张。
顾子川下意识地移开视线,感觉脸颊有些发烫,心中默念非礼勿视。
慕容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听起来很平淡,似乎与往常无异:“你……醒了。感觉如何?没事吧?”
顾子川连忙收敛心神,挠了挠头(这个动作又牵扯到伤口,让他龇了龇牙),尽量自然地回答:“没事没事,多谢慕容姑娘关心,都是皮外伤,养养就好了。” 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对了,慕容姑娘,你有没有看见一件……呃,冰蓝色的,很轻很软的软甲?”
慕容婉听到“软甲”二字,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了那件流转着柔和冰蓝光华的软甲,递到顾子川面前,声音听不出情绪:“是……这件吗?”
顾子川眼睛一亮,如同看到了救星,连忙接过,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除了沾染了些许血迹(主要是他自己的),并无破损,这才彻底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对对对!就是它!原来在慕容姑娘这里,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弄丢了呢!”
看着他如此珍视、失而复得的欣喜模样,慕容婉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种莫名的失落和酸涩感悄然弥漫开来。她强压下心头的异样,用一种看似随意、实则每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的语气,轻声问道:
“这甲……对你而言,似乎格外重要?不知……是何人所赠?”
这个问题,看似寻常,却精准地刺向了她最想知道的真相,也触及了顾子川想要隐瞒的秘密。
顾子川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他飞快地转动脑筋,决定继续之前的谎言,干笑两声道:“这个啊……是……是我师父他老人家早年赠予我的护身之物,伴我多年,屡次助我化险为夷,所以……自然是极为重要的。”
慕容婉静静地看着他,听着他这番明显带着遮掩意味的说辞,心中那份猜测似乎得到了某种印证。她没有戳穿,只是淡淡地回应道:“是吗……你师父,待你真好。” 然而,她心中却在冷笑:‘不愿意对我说实话吗?这软甲做工精致,灵气盎然,分明是女子贴身之物,且其主人修为地位绝不一般。却要说是师父所赠……看来,你与那位‘妻子’之间,果然并非毫无芥蒂,甚至……让你连她的存在都不愿对外人提及?’
顾子川并未察觉到慕容婉细腻的心思,听到她提及师父,反而勾起了对已故恩师青云子的怀念,眼神不由得一暗,语气也低沉了几分:“嗯……师父他,确实待我极好……” 那份真实的悲伤,倒让他的谎言听起来多了几分可信度。
慕容婉见他神情不似作伪,且带着感伤,便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她巧妙地转移了话题,也是顾子川关心的事情:“你昏迷期间,宗内事务已大致平定。黄泉老人……已被我斩首。柳青青麾下党羽,负隅顽抗者皆已伏诛,不过……柳青青那个贱人,倒是让她寻到机会逃脱了,目前不知所踪。”
顾子川闻言,收敛了悲伤情绪,点头道:“黄泉老人伏诛,柳青青败逃,看来大局已定。恭喜慕容姑娘……不,现在应该称你为慕容宗主了?宗主之位,已是囊中之物。”
然而,慕容婉对于这即将到手的至高权位,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欣喜。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再次落在顾子川脸上,那眼神复杂难明,带着一种顾子川无法完全理解的专注,直看得他心底有些发毛。
“慕……慕容姑娘?” 顾子川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尴尬地笑了笑,“你……是还有什么事吗?”
慕容婉沉默了片刻,终于问出了那个在她心中盘旋了无数遍、让她困惑也让她悸动的问题:
“当时……在祭坛上,你为何……要不顾自身性命,为我挡下那一剑?”
“呃……” 顾子川被她这单刀直入的问题问住了。为什么?当时电光火石之间,他根本没时间思考利弊得失,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看到她要殒命剑下,就那么冲了上去。若说是有意的,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若说是无意的,那瞬间爆发的冲动又源自何处?
他挠着头,努力组织着语言,思考了良久,才终于找到一个看似合理且能彰显自己“信守承诺”光辉形象的理由:
“这个嘛……当时慕容姑娘你不是问过我,若你面临致命危险,我会不会来救你吗?” 他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真诚而坦荡,“当时子川既已承诺会护你周全,那自然要言出必行。看到姑娘遇险,出手相救,不过是履行诺言罢了,理所应当,姑娘不必挂怀。” 说完,他还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觉得自己这番回答既体现了责任感,又显得云淡风轻,简直是完美。
然而,他这番自认为“完美”的回答,听在慕容婉耳中,却完全是另一种滋味。
‘只是……因为承诺吗?’
‘仅仅是为了履行一句客套间的诺言,就可以连命都不要?’
‘原来……在你心里,救我,与救任何一个盟友,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责任,而非……特殊。’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望和冰冷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刚刚因他醒来而泛起的一丝暖意。她所有的纠结、所有的挣扎、所有因他挡剑而滋生出的隐秘期盼,在这一刻,仿佛都成了一个可笑的一厢情愿。
她眼中的光芒微微黯淡下去,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极其平淡地回了一句:
“原来如此……你好生休息,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她不再停留,甚至没有再看顾子川一眼,转身便离开了房间,紫色的睡袍下摆划过一道寂寥的弧线。
顾子川看着她突然冷淡离开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呆呆地眨了眨眼。“奇怪,怎么感觉她好像不太高兴?我说错什么了吗?” 他挠挠头,想不明白便不再去想,转而开心起来:“不管了!反正黄泉老人死了,柳青青跑了,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等伤养好,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耶!”
他兴奋地想要挥一下拳头,结果动作过大,瞬间牵扯到胸口的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倒吸冷气。“哎哟喂……算了算了,还是老老实实再躺几天吧……”
而此刻,已然走出房门的慕容婉,并未立刻远去。
她静静地站在顾子川的房门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仿佛能听到屋内那人因为能离开而发出的、细微的雀跃之声。她缓缓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依旧隐隐作痛的胸口(那里既有内伤,也有心伤)。
回想起顾子川方才那句“履行诺言”,再想到他那般珍视那件属于另一个女子的软甲,甚至不惜对自己撒谎隐瞒……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强烈不甘、占有欲和某种黑暗执念的情绪,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在她心底疯狂滋生、咆哮!
她原本清冷的美眸之中,一丝诡异的、如同血色漩涡般的爱心虚影,悄然浮现,又迅速隐去。但那眼神深处,已然染上了一层偏执而危险的色彩。
她微微仰起头,望着走廊上方色彩斑斓却冰冷的毒宗穹顶,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如梦呓般轻轻低语,那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与决绝:
“宗主之位……”
“呵……”
“现在,我好像……并不是那么想得到了呢……”
“顾子川……”
“我现在最想得到的……”
“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