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宗深处,桃花谷终年云雾缭绕,粉白花瓣如雨纷飞。谷中一座三层木制阁楼临溪而建,飞檐翘角上挂着银铃,随风轻响。
顶层雅间内,苏凝嫣独坐窗边。
她今日未着往日那艳丽的紫色纱裙,反而穿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衣衫,长发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绾起,几缕青丝垂落颊边。这般打扮褪去了合欢宗圣女惯有的媚色,倒显出一种清丽脆弱的意味。
她怔怔望着窗外飘落的桃花。
“已经……三个月了。”她轻声自语,声音里带着罕见的迷茫与怅然。
那日在遗迹中,顾子川浑身浴血挡在她身前的模样,这些日子反复在她梦中出现。一个筑基期修士,面对元婴期魔熊的致命一击,竟毫不犹豫地用肉身硬抗。
为什么?
合欢宗功法讲究魅惑人心、玩弄情欲,门中教导的从来是“世间男子皆薄幸,真情不过镜花水月”。她自幼被母亲——合欢宗宗主苏婉柔带在身边,见过太多为美色所惑、为欲望所驱的男子。他们口口声声说着倾慕,转身却能为了利益将她出卖。
她本以为,顾子川也不过是其中一员。在断天城初见时,她故意拉他上台共舞,看他那副窘迫又强作镇定的模样,只觉得有趣,像逗弄一只笨拙的雏鸟。
可后来在遗迹里……
他推开她的那一瞬间,眼神里没有算计,没有贪婪,甚至没有英雄救美后期待回报的暗示。只有纯粹的、近乎本能的“不能让她死”。
这一切,都和她认知中的“男人”不一样。
“圣女姐姐?”轻柔的呼唤从门口传来。
苏凝嫣回过神,脸上重新挂起惯有的、慵懒而疏离的微笑:“进来吧。”
门被推开,三名年轻女弟子鱼贯而入。她们都穿着合欢宗内门弟子的粉色衣裙,容貌姣好,正是苏凝嫣平日里较为亲近的几位师妹。
为首的叫柳儿,圆脸大眼,性格活泼直率。她一眼就看出苏凝嫣眉宇间那抹未散尽的愁绪,关切地问:“圣女,您没事吧?这几日看您总是一个人发呆,可是修行上遇到了瓶颈?”
苏凝嫣摇摇头,端起桌上的茶杯,指尖无意识地在杯沿划着圈:“我没事。只是……觉得自己可能看错了一个人罢了。”
她的语气很淡,但那份若有若无的失落,还是被敏锐的柳儿捕捉到了。
“看错人?”柳儿眨眨眼,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圣女姐姐说的是谁呀?他怎么了?”
旁边年纪稍长的兰师姐轻轻拉了拉柳儿的袖子,低声提醒:“柳儿,不可妄议圣女私事。”
柳儿这才意识到自己唐突了,正要道歉,却听苏凝嫣轻声开口:“无妨。那个人……你们其实都见过的。”
她顿了顿,视线又飘向窗外:“断天城里,我拉着共舞的那个男修。”
“啊!”柳儿一下子想起来了,眼睛瞪得圆圆的,“是那只‘呆头鹅’!当时他在台上手都不知道往哪放,脸都红到耳朵根了,可有意思了!”
另外两名弟子也想起来了,掩唇轻笑。那日圣女当众邀一个陌生男修共舞,确实成了合欢宗弟子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后来圣女不是还悄悄跟着他去了元婴遗迹吗?”兰师姐回忆道,“只是听说最后阴阳珠没拿到……”
“不。”苏凝嫣打断她,声音很轻,却让室内瞬间安静下来,“阴阳珠,我拿到了。”
三名弟子都愣住了。
苏凝嫣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阴影:“在遗迹最深处,我确实找到了阴阳珠。可就在我要取宝时,一只元婴期的‘暗影魔熊’被惊动了。”
她叙述的语气很平静,但握着茶杯的手指却微微收紧:“但是我根本不是那魔熊的对手。它一爪拍来,我避无可避……以为自己要死在那里了。”
“然后呢?”柳儿屏住呼吸。
“然后……”苏凝嫣抬起眼,眸中浮现出一丝极复杂的神色,“他出现了。明明只有筑基修为,却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把将我推开,用后背硬生生接下了那一爪。”
雅间内落针可闻。
“他的血溅在了阴阳珠上。”苏凝嫣继续道,“那异宝……竟当场认他为主了。我当时又惊又惑,完全想不明白——他一个筑基期,为什么要拼死救我?我们不过一面之缘,他甚至可能都不记得我是谁。”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自嘲,有些迷茫:“更奇怪的是,看着他浑身是血倒在那里,我心中……竟觉得有些疼。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扎了一下。”
苏凝嫣的声音越来越轻,“于是我便把合欢同心佩……塞进了他怀里。”
“合欢同心佩?!”三名弟子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作为合欢宗内门弟子,她们太清楚这枚玉佩意味着什么了。送出此佩,几乎等同于宣告“此人是我选定之人”。
柳儿结结巴巴地问:“圣、圣女……您把同心佩给了他?那、那宗主知道吗?”
苏凝嫣摇摇头:“母亲她...知道。”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满谷桃花,背影显得有些孤寂:“或许是我太天真了。世上的男人,说到底都一样。我给了他玉佩,留了讯息,可他呢?三个月了,音讯全无。”
“剑宗那边的联姻,母亲实在推脱不掉。”她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深深的疲惫与认命,“为了宗门长远考量,与剑宗结盟确实是利大于弊。萧宸再不堪,他也是剑宗圣子,背后站着凌波仙子和整个剑宗,甚至还有皇室。”
兰师姐忍不住道:“可是圣女,那萧宸在遗迹里蛮横无理、咄咄逼人,我们都看在眼里。您若真与他结为道侣,日后……”
“日后如何,已不由我选了。”苏凝嫣打断她,声音里透出一丝决绝的凉意,“我是合欢宗圣女,享受了宗门给予的一切,就该在需要时做出牺牲。个人情愫……在宗门利益面前,不值一提。”
她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一支金步摇,对着铜镜缓缓插入发髻。镜中人容颜依旧绝丽,眼底却没了往日那份灵动狡黠的光彩。
“剑宗的人,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吧。”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轻声说,“再过几日,我就是别人的未婚妻了。”
“至于他……”她闭上眼,将所有情绪压回心底深处。
再睁开时,又是那个风情万种、无懈可击的合欢宗圣女。
“我该去准备迎接事宜了。”她转身,对三名弟子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你们也去忙吧。”
说完,她袅袅娜娜地走出雅间,裙摆拂过门槛,消失在楼梯转角。
留下三名弟子面面相觑,心中都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
柳儿咬着嘴唇,小声嘟囔:“那个‘呆头鹅’……到底知不知道圣女姐姐的心意啊?要是知道还这样……那他真是个大混蛋!”
兰师姐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感情的事,旁人说不清。走吧,我们也有活要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