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洒在青云门东侧孤悬的“洗剑崖”上，将嶙峋的怪石和崖边稀疏的古松都染上了一层沉郁的暗金。崖风凛冽，带着深秋的寒意，卷起枯叶与尘土，呜咽着掠过空旷的平台。平台中央，一道颀长却略显单薄的身影盘膝而坐，宛如一块被遗忘在岁月长河中的顽石。
顾子川。
他紧闭着双眼，眉峰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烁着微光。他的双手结着一个古朴的印诀，置于丹田之处，周身隐隐有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气流在极其艰难地试图凝聚。每一次尝试，都像在推动一座无形的、沉重无比的山岳。那微弱的气流甫一成形，便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壁垒，瞬间溃散，只留下一丝若有似无的灼痛感，沿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经脉蔓延开去。
又一次失败。
顾子川猛地睁开眼，漆黑的瞳孔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一丝深藏的绝望。他大口喘着气，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体内隐隐作痛的灵根。那曾经被誉为千年难遇、光耀青云的“天灵根”，如今就像一件布满裂痕的琉璃器皿，勉强维持着形态，内里却早已支离破碎，再难承载天地间精纯的灵气。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略显苍白、指节分明的手掌。曾几何时，这双手只需轻轻一招，便有澎湃的灵力奔涌汇聚，引动风云变色。他是青云门百年不遇的天才，是师尊眼中最耀眼的希望，是无数同门仰望的“顾师兄”。炼气期对他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的起点。筑基？那是早已踏过的门槛。他甚至曾触摸到结丹的边缘，意气风发，仿佛整个修仙界的广阔天地都在向他招手。
然而，一切都在三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戛然而止。
为了救下因强行冲击更高境界而走火入魔、濒临爆体的师妹林珞瑶，他不顾一切，强行催动尚未完全稳固的筑基巅峰灵力，甚至动用了灵根本源之力。那一次逆天改命般的透支，保住了林珞瑶的性命和她完美无瑕的天灵根，却彻底摧毁了他自己的根基。灵根破裂，经脉寸断，修为如同决堤的洪水，一夜之间从筑基巅峰跌落至炼气期，并且……再也无法寸进。
从云端跌落泥潭，不过是一瞬。
“呵……”一声苦涩的自嘲从顾子川干涩的喉咙里溢出，消散在呼啸的崖风中。他环顾四周，洗剑崖上散落着无数前辈练剑留下的剑痕和废弃的断剑残骸，锈迹斑斑，在夕阳下诉说着曾经的锋芒与如今的寂寥。一如他自己。
曾经的天之骄子，如今连最基本的凝聚灵气都成了奢望。每一次尝试，都是对过往辉煌的鞭挞，也是对残酷现实的确认。他像一个被命运遗弃的旅人，困在这炼气期的囚笼里，看着同门一个个超越自己，看着昔日需要仰望自己的师弟师妹们如今投来或同情、或惋惜、甚至隐隐带着轻视的目光。
“珞瑶……”这个名字在他心头滚过，带着复杂的暖意和更深的刺痛。为了她，他付出了几乎无法挽回的代价，但他从未后悔。只是这份代价带来的沉重枷锁，日复一日地磨损着他的意志。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师兄，他只是一个连灵力都无法顺畅运转的“废人”。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沉入地平线，洗剑崖陷入一片朦胧的昏暗。寒意更浓了。顾子川感到一阵透骨的冰冷，不仅仅是身体，更是从心底蔓延开来的寒意。他颓然地松开手印，背脊微微佝偻，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垮。
就在这万籁俱寂，只有风声呜咽的时刻，一个轻灵的身影如同暗夜中悄然绽放的幽兰，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她收敛了所有的气息，连衣袂拂过枯草的声音都被巧妙地融入了风声之中。
林珞瑶屏住呼吸，看着师兄落寞孤寂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发紧。那双总是含着狡黠笑意的明眸，此刻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与愧疚。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就在顾子川因寒冷而微微瑟缩了一下肩膀的瞬间——
“嘿！”一声刻意压低却带着俏皮的轻呼，伴随着一只微凉的小手猛地拍在顾子川的肩头。
“！”顾子川浑身剧震，如同受惊的野兽，几乎是从地上弹了起来，体内本就紊乱的气息一阵激荡，让他眼前发黑，剧烈地咳嗽起来。
“噗嗤……”看到师兄狼狈的样子，林珞瑶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连忙用手捂住嘴巴，眼睛弯成了月牙儿，清脆的笑声在寂静的崖顶显得格外悦耳，却也带着一丝恶作剧得逞的小得意。“师兄，你怎么还是这么胆小？一点风吹草动就把你吓成这样啦？”
顾子川好不容易才平复了气息，看清来人，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随即涌上一股无奈和哭笑不得的情绪。昏暗的光线下，少女穿着一身青云门内门弟子的青色衣裙，身姿窈窕，亭亭玉立。她肌肤胜雪，在暮色中仿佛自带柔光，五官精致得如同最上等的瓷器，尤其是一双剪水秋瞳，此刻正盛满了狡黠的笑意，亮晶晶地看着他。
“珞瑶？”顾子川揉了揉被拍疼的肩膀，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你这丫头，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人吓人，吓死人知不知道？”
“谁让师兄你修炼得那么入神嘛，连我来了都没发现。”林珞瑶嘟起嫣红的小嘴，故作不满地抱怨道，但眼底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她蹦跳着走到顾子川面前，歪着头打量着他略显苍白的脸，“怎么？又一个人躲在这里偷偷努力？天都黑了，也不怕冻着。”
看到师妹明媚的笑容，顾子川心中那份沉甸甸的阴霾仿佛被驱散了些许。在这个曾经需要他庇护，如今却反过来时常照顾他的师妹面前，他总能感到一丝难得的轻松。
“没什么，就是静坐一会儿。”顾子川不想让她担心，轻描淡写地带过，转移话题道，“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
林珞瑶一听这话，原本笑盈盈的脸蛋立刻垮了下来，小嘴撅得更高了，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瞬间蒙上一层委屈的水雾，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娇嗔：“师兄！你这话什么意思嘛！没事我就不能来找你啦？是不是嫌我烦了？还是说……你讨厌看到我？”她越说越“委屈”，眼圈似乎都有些泛红。
顾子川哪里招架得住她这副模样，顿时慌了手脚，连忙摆手解释：“不不不！绝对没有！珞瑶你想多了！我怎么会讨厌你？我就是……就是随口一问！”他笨拙地解释着，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林珞瑶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心里偷偷乐开了花，面上却还是维持着那副“我很受伤”的表情，翻了个娇俏的白眼，哼了一声：“谅你也不敢！”说着，她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用厚厚棉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紫砂小罐。
一股混合着药材清香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带着微甜暖意的特殊气息，瞬间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驱散了些许寒意。
“喏，给你的。”她把小罐塞到顾子川手里，语气故意装得凶巴巴的，眼神却有些飘忽，“快趁热喝了！凉了就没效果了！”
入手是温热的触感，透过厚厚的棉布传递到手心，也仿佛传递了一丝暖意直达心底。顾子川愣住了，低头看着手中精致的小罐，又抬头看看眼前别过脸去、耳根却悄悄泛红的师妹，惊讶道：“药膳？你……你又给我煮了？”
“什么叫‘又’啊？”林珞瑶猛地转回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娇嗔中带着一丝羞恼，“之前又不是没给你煮过，干嘛这么惊讶？赶紧喝！啰啰嗦嗦的，像个老头子！”她嘴上不饶人，脸颊却不自觉地飞起两抹红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动人。
看着师妹明明关心却非要装作凶巴巴的样子，顾子川心底涌起一股暖流，那暖流甚至暂时压过了灵根处的隐痛。他不再多言，依言小心翼翼地揭开盖子。一股更加浓郁、带着奇异生命力的药香扑面而来，热气蒸腾，氤氲了他的视线。罐子里是熬煮得恰到好处的药粥，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琥珀色，里面隐约可见切得细碎的灵参、温养的玉髓芝等珍稀药材，还有几颗饱满圆润、散发着清香的灵米粒。
他拿起罐子边沿搭着的小玉勺，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送入口中。
温热的药粥滑入喉咙，带着一丝微苦，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甘醇和暖意。那股暖流不像寻常药力那般霸道，反而异常温和，如同最轻柔的涓涓细流，缓缓流淌过他干涸、滞涩的经脉，所过之处，那因强行凝聚灵力而带来的灼痛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竟然奇迹般地减轻了许多。甚至，他那沉寂许久、布满裂痕的灵根，也仿佛被这温润的力量轻轻拂过，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捕捉的……舒适感？
顾子川心中剧震！这效果……远超寻常药膳！这绝非普通的滋补之物！他下意识地看向林珞瑶。
林珞瑶正紧张地盯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般扑闪着，泄露了她内心的忐忑。她的小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期待：“怎……怎么样？味道……还行吗？”
顾子川压下心头的惊疑，看着师妹眼中纯粹的关心和那份小心翼翼的期待，他忽然觉得那些疑问都不重要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自然、更真诚一些，认真地点头：“好喝。很香，很暖……特别好喝。”他顿了顿，补充道，“珞瑶，谢谢你。”
“真的？！”林珞瑶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落入了万千星辰，刚才的紧张忐忑一扫而空，被巨大的喜悦取代。那抹红霞从耳根迅速蔓延至整个脸颊，宛如熟透的蜜桃，娇艳欲滴。她有些慌乱地低下头，掩饰着自己的羞涩，小声嘟囔着，语气里却满是藏不住的欢喜：“哼，算你还有点良心……师兄说好喝，那肯定是好喝的……”
晚风吹拂着她额前几缕柔软的发丝，少女含羞带喜的模样，在渐浓的夜色中，美得惊心动魄。
顾子川看着她娇羞的模样，心头也是一阵柔软，默默地将罐中的药膳一勺勺吃完。那股奇特的暖流持续地滋养着他破损的身体，虽然无法修复灵根的根本，却极大地缓解了他的痛苦，让他感到久违的舒适和放松。
然而，沉浸在师兄温和目光和赞赏中的林珞瑶，在最初的喜悦过后，心底那根名为“愧疚”的刺，却再次狠狠地扎了一下。她看着顾子川专注喝药膳的侧脸，看着他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因常年隐忍而略显瘦削的下颌线，一股酸楚猛地涌上鼻尖。
都是因为她！
三年前那个风雪夜，如果不是她急功近利，强行冲击更高境界导致灵力失控，无法压制血轮月导致走火入魔，师兄就不会为了救她，不惜动用本源，透支他那完美无瑕的天灵根！是她，亲手将青云门最耀眼的天才，拖入了这灵根破碎、修为停滞的泥潭！是她，让曾经意气风发、光芒万丈的师兄，变成了如今这个连凝聚灵气都困难重重、在洗剑崖上独自承受寒冷和失败的“废人”！
这份沉重的愧疚感，日夜啃噬着她的心。每次看到师兄独自承受痛苦，默默努力却徒劳无功的样子，她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疼。她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她无数次在深夜惊醒，被那晚师兄浑身浴血、气息奄奄地倒在她面前、灵根破碎光芒四散的一幕所惊醒。那份恐惧和悔恨，深入骨髓。
所以，她才会想尽一切办法。她偷偷查阅无数古籍禁典，寻找可能修复灵根的方法，哪怕只是缓解痛苦。她不惜耗费自己珍贵的本源灵力，小心翼翼地融入药膳之中，只为让师兄能好受一点点。她每天最期盼的，就是能看到师兄因为她的药膳而舒展的眉头。这份小心翼翼的、带着赎罪意味的关心，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
可是……这够吗？
远远不够！
师兄失去的，是整个未来！是整个修仙路上的无限可能！是她倾尽所有也无法弥补的代价！
内心的愧疚与那悄然滋生的、不容于世的情愫交织在一起，如同藤蔓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看着师兄近在咫尺的脸庞，看着他因为自己的药膳而露出的温和笑容，林珞瑶的心跳得飞快，一种混合着甜蜜、痛苦和强烈占有欲的情绪在胸中翻涌。她只想这样一直看着他，照顾他，把他从那些痛苦中拉出来……可是，她知道自己身上还背负着更沉重的秘密——魔教圣女的身份。这份秘密如同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一旦暴露，不仅会彻底摧毁师兄对她的信任，更会将他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份禁忌的情感，这份沉重的愧疚，这份如履薄冰的身份，让少女的心如同在刀尖上起舞。
“师兄……”她忍不住低声唤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嗯？”顾子川刚好吃完最后一口药膳，放下罐子，闻声转头看向她，眼神温和。
看着师兄清澈温和的目光，林珞瑶心中一颤，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却只化作一个强撑的笑容：“没什么……就是觉得，天都黑了，我们该回去了吧？这里风好大，你身体刚舒服点，别又着凉了。”
顾子川点点头：“好，是该回去了。”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药膳带来的暖意确实让他感觉好了很多，连带着精神也振奋了些许。
两人收拾好东西，并肩朝着崖下灯火渐起的青云门弟子居所方向走去。晚风依旧，但气氛却比顾子川独坐时温暖了许多。林珞瑶刻意放慢了脚步，挨着顾子川很近，感受着身边人的气息，贪恋着这片刻的宁静与陪伴。她叽叽喳喳地说着门内的一些趣事，试图驱散师兄心头的阴霾。顾子川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洗剑崖的孤寂与失败带来的沉重感，似乎暂时被少女的活力与药膳的暖意冲淡了。
然而，这份难得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就在他们刚刚走下洗剑崖，踏上通往弟子居所的青石板小径时，一道清冷的、带着锐利破空之气的流光，自远处山门方向疾驰而来！那流光速度极快，宛如一道划破夜空的银色匹练，带着凛冽的剑意，目标明确地朝着两人所在的位置俯冲而下！
人未至，剑意先临！
一股冰冷的、带着强大压迫感的筑基期灵力波动瞬间笼罩了这片区域，周围的温度仿佛都骤然下降了几度。小径旁的草木被劲风压得低伏，发出簌簌的声响。
林珞瑶瞬间停住了脚步，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临大敌般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她几乎是本能地微微侧身，将顾子川挡在了身后半个身位，原本清澈的眼底深处，掠过一抹极淡的、与平日娇俏活泼截然不同的冰冷幽光，如同暗夜中蓄势待发的毒蛇。她认出了这股熟悉的、让她极度排斥的气息——洛书珩！
顾子川也感受到了这股强大的气息，他抬头望去，只见那道银色流光在距离他们头顶数丈高的地方倏然悬停，光芒散去，显露出一道英姿飒爽的身影。
来人脚踏一柄通体银白、剑身细长、散发着凛冽寒气的飞剑。她身着一身青云门核心弟子特有的月白色劲装，勾勒出高挑而矫健的身姿。乌黑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一张线条分明、冷艳逼人的脸庞。她的眉如远山，眼若寒星，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和强大的自信。她正是顾子川的师姐，青云门年轻一辈中仅次于昔日顾子川的天才，如今已稳稳踏入筑基期巅峰、有望冲击结丹的核心弟子——洛书珩！
洛书珩稳稳地落在青石板小径上，距离顾子川和林珞瑶不过数步之遥。她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顾子川身上，那双寒星般的眸子在触及他略显苍白的脸色时，不易察觉地柔和了一瞬，但这份柔和如同昙花一现，瞬间便被更深的、如同寒潭般的复杂情绪所取代——有关切，有担忧，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压抑至深的痛楚。
然而，当她的目光扫过站在顾子川身侧、姿态亲密甚至带着隐隐保护意味的林珞瑶时，那点残存的柔和瞬间冻结！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她眼底弥漫开来，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要凝结成冰。
她看到了林珞瑶脸上还未完全褪去的红晕，看到了她眼中那份对师兄毫不掩饰的依恋和占有欲，也看到了……顾子川手中那个刚刚吃完、还带着余温的紫砂小罐。
一股难以形容的酸涩和刺痛猛地攫住了洛书珩的心脏，如同被冰冷的针狠狠扎了一下。她握着剑柄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微微发白。她知道林珞瑶经常给顾子川送药膳，她也知道顾子川对这个小师妹多有照顾。但每一次亲眼看到他们如此亲密无间的样子，都像在她心口剜上一刀。
她喜欢顾子川。这份情愫，不知何时悄然滋生，在那个光芒万丈的天才少年身上。那时的他，耀眼得让她只能仰望，那份喜欢也深埋在心底。而在他跌落尘埃后，这份情愫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在日复一日的关切、心疼和不忍中，发酵得更加浓烈、更加痛苦。她看着他挣扎，看着他痛苦，看着他日渐消沉，她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她想靠近，想安慰，想分担，却每每被他温和却疏离的“没事”挡在心门之外。她只能远远地看着，用冰冷的外壳包裹住自己那颗滚烫的心。
可林珞瑶……这个总是笑得没心没肺的小师妹，却可以如此轻易地靠近他，照顾他，甚至……占据他的心？凭什么？！
林珞瑶同样感受到了洛书珩目光中的冰冷和审视。她毫不示弱地回瞪过去，原本娇俏可爱的脸蛋此刻绷得紧紧的，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和排斥。在她看来，这个所谓的“洛师姐”，仗着修为高、天赋好，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生人勿近的样子，偏偏还总是找各种借口接近师兄！不就是想和她抢师兄吗？装什么清高！虚伪！坏女人！林珞瑶心中警铃大作，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小兽，竖起了全身的尖刺。她下意识地又往顾子川身边贴紧了一点，仿佛在宣告主权。
两个同样出色、却气质迥异的女子，目光在空中激烈地碰撞，无形的火花四溅。一个冷若冰霜，眼底暗流汹涌；一个娇蛮警惕，眼中敌意盎然。小径上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唯有被夹在中间的顾子川，对这份无声的硝烟和两个女子眼中复杂汹涌的情绪，浑然未觉。
他看到洛书珩御剑而来，脸上露出了真切的惊喜和一丝见到亲近之人的放松。他连忙主动迎上两步，笑容真诚而毫无防备：“师姐？你怎么来了？是找我有事吗？”他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林珞瑶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也没注意到洛书珩眼中一闪而逝的痛楚。
洛书珩的目光艰难地从林珞瑶那充满占有欲的姿态上移开，重新聚焦在顾子川带着笑意的脸上。看着他眼中纯粹的询问，看着他对自己一如既往的信任和亲近，洛书珩心中那股酸涩的怒火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熄灭了大半，只剩下无尽的苦涩和无力。她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只是那刻意维持的冰冷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嗯。你师尊让我来看看你，顺便……把这个月的‘固元丹’带给你。”她说着，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递向顾子川。这是门内每个月都会发放给核心弟子或是对门内有特殊贡献弟子的基础丹药，对于稳定根基、固本培元有些微效果。自从顾子川出事，这份丹药便从未断过，其中也有洛书珩在师尊面前力争的功劳。
顾子川接过玉瓶，触手冰凉。他心中感激，笑容更盛：“多谢师姐，也替我谢谢师尊挂念。还劳烦你特意跑一趟。”
“无妨。”洛书珩的声音依旧清冷，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扫过他略显苍白的脸和手中那个碍眼的紫砂罐，心头又是一阵刺痛。她很想问一句“你还好吗？”，很想提醒他注意身体，别太勉强自己，但话到嘴边，看着顾子川清澈坦然的笑容，看着他身边那个充满敌意、虎视眈眈的林珞瑶，所有的关切之语都被堵了回去。
最终，她只是深深地看了顾子川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然后利落地转身，踏上飞剑。
“任务已了，我走了。”冰冷的声音落下，银色剑光再次亮起，带着一股决然的寒意，冲天而起，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只留下一道冰冷的剑意余韵和两个心思各异的人。
看着那道消失的剑光，林珞瑶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放松下来，对着洛书珩消失的方向，不满地哼了一声，小声嘀咕道：“装模作样……跑那么快干嘛，好像谁稀罕她来似的……”
顾子川对此毫无所觉，他握着还带着洛书珩指尖余温的玉瓶，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紫砂罐，对着林珞瑶笑了笑：“好了，我们也回去吧。今天……谢谢你，珞瑶。”
林珞瑶立刻转嗔为喜，重新挽上顾子川的手臂，甜甜一笑：“嗯！师兄我们快走！我饿了！”
夜色渐浓，小径上的两人身影渐渐融入青云门的灯火之中。然而，洗剑崖的孤寂，灵根破碎的痛苦，师妹眼中深藏的愧疚与炽热情愫，师姐冰冷外表下翻涌的酸楚与关切……这暗流涌动的夜，漫长而寂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