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收回目光，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灼伤灵魂。她不再停留，甚至加快了脚步，近乎仓皇地、头也不回地冲下了演武台，将身后所有的喧嚣、惊呼、以及那让她痛彻心扉的画面，彻底甩开。只有那紧握剑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剧烈颤抖的手，泄露了她内心并非如表面那般坚冰一块。
“珞瑶！珞瑶！你怎么样？别吓我！”顾子川跪倒在林珞瑶身边，颤抖的双手甚至不敢去碰触她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左肩深可见骨的冻伤，右臂扭曲的骨折，身上大大小小的剑痕……鲜血染红了她身下的地面。她的气息微弱，脸色惨白如纸，长长的睫毛上沾着血珠和冷汗，在昏迷中依旧因剧痛而微微颤抖。
顾子川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极其轻柔地将林珞瑶上半身扶起，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入手处一片冰冷粘腻，那是她流出的鲜血浸透了衣衫。
“珞瑶……醒醒……是我……”他的声音嘶哑，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心痛。
似乎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林珞瑶沾满血污的长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那双总是盛满笑意或委屈的杏眼，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痛楚、虚弱和一种死灰般的迷茫。她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看清了顾子川布满焦急和心痛的脸。
“师……兄……”她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我在！我在！”顾子川紧紧握住她那只没有受伤的、冰冷的手，试图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别怕，师兄在！我这就带你去找长老疗伤！”
看着林珞瑶这凄惨无比的模样，想到她方才在台上那一次次被击倒、一次次挣扎站起、一次次吐血的惨烈景象，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心疼冲上顾子川的心头！他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里充满了不解和痛惜：
“为什么？！既然打不过她，为什么不认输？！为什么要这么拼命？！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值得吗？！”
林珞瑶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温暖和那剧烈的心跳，听着他带着哽咽的质问。那质问里饱含的心疼，如同滚烫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她强行支撑的堤坝。
为什么？
因为不甘！因为怨恨！因为不想在那个女人面前低头！因为血轮月的秘密无法言说！因为……她也有绝不能输的理由！
可是……这些，她一个字都不能告诉他。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酸楚猛地涌上心头，瞬间淹没了身体的剧痛。她看着顾子川那双充满了心疼和不解的眼睛，苍白的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凄苦地向上弯了弯，似乎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
她没有回答。
也无法回答。
只是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那只完好的左手，死死地、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攥紧了顾子川胸前的衣襟。然后，将沾满血污和冷汗的脸，深深地、深深地埋进了他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里。
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瞬间浸湿了顾子川胸前的衣衫。她没有发出任何哭声，只是身体在他怀里剧烈地颤抖着，无声地宣泄着所有的痛苦、委屈、不甘和……那无法言说的绝望。
那滚烫的泪水，如同岩浆般灼烧着顾子川的胸膛。他感受着怀里那具冰冷颤抖的身体，感受着她无声的、撕心裂肺的哭泣，所有的愤怒、所有的质问，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无边的酸楚和怜惜。他紧紧抱住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替她承担所有的伤痛。
“好了……好了……不哭了……没事了……师兄在……师兄这就带你走……”他语无伦次地低语着，声音沙哑而温柔。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她身上最重的伤处，将她打横抱起。林珞瑶如同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头无力地枕着他的肩膀，依旧在无声地流泪。
顾子川抱着她，转身，步履沉重而坚定地朝着演武场外、青云峰的方向快步走去。所过之处，人群自发地分开一条道路，所有看向他们的目光，都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震撼、怜悯、惋惜、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唏嘘。
青云宗深处，属于大师姐洛书珩的独立小院，坐落在后山一片清幽的寒潭边。院内种着几株耐寒的雪松，在寒风中依旧苍翠。
“砰！”
院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推开，又重重地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屋檐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洛书珩踉跄着冲了进来，素白的衣袍上沾满了尘土和几点暗红的血迹，在清冷的院落里显得格外刺目。她再也支撑不住，脚步虚浮，身体猛地一晃！
“噗——！”
一口压抑了许久的、带着冰寒气息的逆血，终于再也无法控制，狂喷而出！殷红的血雾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点点血珠溅落在覆盖着薄雪的青石地面上，如同绽开的红梅，触目惊心！
她向前扑倒，膝盖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剧痛传来，她却恍若未觉。她伸出颤抖的双手，死死抓住面前冰冷床沿的边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指甲深深抠进了坚硬的木质之中！
她低着头，墨玉般的长发失去了素银簪的束缚，如同黑色的瀑布般散乱地披垂下来，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有几缕发丝粘在嘴角和下巴的血迹上，显得狼狈而凄厉。
赢了。
她赢了。
她亲手将那个碍眼的林珞瑶彻底击溃，打得她重伤濒死，颜面扫地。
她捍卫了大师姐的尊严，赢得了宗门大比的桂冠。
她是当之无愧的胜利者。
可是……
为什么？为什么心里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为什么只有一片冰冷的、无边无际的空洞和……那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啃噬着心脏的剧痛？
顾子川抱起林珞瑶时那毫不掩饰的心疼……
他冲上擂台时，甚至没有看她一眼的决绝背影……
他抱着她离去时，那仿佛守护着整个世界的、小心翼翼的姿态……
还有……林珞瑶埋在他怀里，无声恸哭时，那微微颤抖的肩膀……
这些画面，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一遍又一遍在她脑中疯狂回放！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每一次回放都带来更深、更尖锐的刺痛！
“嗬……嗬嗬……”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喘息声，从她散乱的长发下断断续续地溢出。她的身体因为剧痛和极致的情绪冲击而剧烈地颤抖着。
不甘！
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的不甘！
她明明赢了！她明明比林珞瑶强！她明明付出了更多！为什么？！为什么他的眼里，永远都只有那个贱人？！为什么他所有的温柔，所有的怜惜，所有的目光……都吝啬于分给她一丝一毫？！
伤心！
如同冰原上席卷的暴风雪般冰冷的伤心！
她守护了那么久，等待了那么久，压抑了那么久……换来的，却是他视而不见的冷漠，和怀抱另一个女人的背影！
凭什么？！
她林珞瑶凭什么？！那个虚伪、恶毒、只会装可怜博同情的贱人！她凭什么占据他全部的心神？！凭什么？！！
一股混合着极致妒恨、屈辱和毁灭欲的黑色火焰，在她冰冷空寂的心湖深处，猛地腾起！瞬间点燃了所有的不甘和怨毒！
她猛地抬起头！
散乱的长发向两边滑落，露出那张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嘴角残留的血迹红得刺眼。而那双曾经清冷如寒星、如今却布满了血丝的眼眸中，所有的空洞和痛苦都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扭曲的黑暗和疯狂所取代！
像！太像了！
她现在的样子，像极了昨夜竹林里，被她逼到崩溃边缘的自己！
那个贱人……她在台上最后的挣扎，那凄惨的模样，那无声的恸哭……这一切，都是演给顾子川看的！都是她博取怜惜、巩固地位的手段！
“呵……呵呵呵……”低沉而诡异的笑声，从洛书珩紧咬的牙关中溢出，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她看着铜镜中自己狼狈而疯狂的模样，眼中那扭曲的黑暗越来越浓。
被动？
等待？
隐忍？
不！
她受够了！
既然那个贱人能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博取怜惜……
既然他永远只看得见她的眼泪……
那么……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毒蛇，带着毁灭性的快意和不顾一切的疯狂，在她彻底扭曲的心底，疯狂滋生、缠绕、最终成型——
她要主动出击！
她要让顾子川……真正地看到她！看到她洛书珩！看到她的强大，她的骄傲，她的……心意！
她要把他……从那个贱人身边……夺过来！
她要让林珞瑶那个贱人亲眼看着！看着她费尽心机得到的一切，是如何被自己……亲手摧毁、夺走！
她要让她知道——
谁！才！配！站在顾子川的身边！
镜中，那张苍白而疯狂的脸上，缓缓地、极其诡异地，勾起了一抹冰冷而扭曲的弧度。那笑容里，再无半分属于“大师姐”的清冷孤高，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病态的占有欲和毁灭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