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内，气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插曲，陷入一种奇异的、带着一丝尴尬又一丝微妙暖意的沉默。药膳的香气氤氲在晨风里，老梅枯枝在风中发出轻微的呜咽。
顾子川定了定神，重新拿起勺子，却再也无法像刚才那样平静地喝下这碗药膳。洛书珩那声“可爱”和方才明媚的笑靥，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搅乱了他所有的思绪。他低着头，机械地搅动着碗里的汤羹，目光有些失焦地落在那些沉浮的灵药碎末上。
沉默持续着。只有勺子偶尔碰触碗壁发出的轻微声响。
终于，顾子川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放下勺子，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对面依旧托着腮、似乎还在回味他方才窘态、嘴角犹带一丝笑意的洛书珩。那笑容很美，却无法驱散他心中盘桓已久的阴霾。
“师姐，”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打破了沉默，“昨日大比……你对珞瑶师妹……是否出手……太过重了些？”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洛书珩脸上那残留的、如同冰消雪融般的明媚笑意，如同被骤然降临的寒潮冻结，瞬间僵硬、碎裂，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眼底刚刚漾起的些许暖意和轻松，被一股更加汹涌、更加冰冷的怒意和……被冒犯的尖锐刺痛所取代！
她缓缓放下托着下颌的手，坐直了身体。方才那带着一丝娇憨的慵懒姿态荡然无存，重新变回了那个挺拔如松、周身散发着凛冽寒意的流云宗大师姐。墨绿的长裙似乎也失去了方才的温润光泽，变得深沉而压抑。
“重？”洛书珩的声音冷了下来，如同冰珠落玉盘，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她看着顾子川，眼神锐利如刀，“顾师弟，你是在质问我？”
顾子川被她骤然转变的气势和冰冷的质问慑得一滞，但他没有退缩，迎着她的目光，语气带着坚持：“师弟不敢。大比之事师弟知不可插手，只是……珞瑶师妹她……伤得太重了。肩骨碎裂，经脉被寒气侵蚀损毁。”
“师弟！”洛书珩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被彻底激怒的尖锐！她放在石桌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柔软的皮肉，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缓解心头的暴怒！
又是林珞瑶！又是她的伤！他心心念念的，永远只有那个贱人！
“宗门大比，擂台争锋，本就是刀剑无眼，各凭本事！”她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并未违背任何规则！她技不如人，受伤落败，理所应当！何来‘过重’一说？！”她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死死钉在顾子川脸上，“况且——”
她微微眯起眼睛，唇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冷、充满了讥诮的弧度，那笑容里再无半分之前的温度，只剩下赤裸裸的嘲讽和恶意：
“是她自己死撑到底，不肯认输！若非她执意顽抗，最后关头又不知引动了什么邪门力量妄图翻盘，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这苦果，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鞭子，狠狠抽在顾子川的心上！他看着洛书珩那张冰冷而充满嘲讽的脸，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对林珞瑶伤势的漠然甚至……快意？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夹杂着巨大的失望，瞬间冲上了他的头顶！
“她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人！”顾子川的声音也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反驳，“珞瑶师妹她……她性子坚韧！她心中有股不服输的韧劲！她……”
“韧劲？！”
这两个字，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最后火星！
洛书珩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石凳，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巨响！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顾子川，那张精心修饰过、此刻却因极致的愤怒和妒恨而微微扭曲的脸，在晨光下显得异常狰狞。墨绿的长裙随着她剧烈的动作而起伏，如同汹涌的暗潮。
“韧劲？！”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尖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充满了被彻底刺痛后的疯狂和恶毒，“你了解她？！你凭什么这么了解她？！你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你知道她所谓的‘韧劲’底下藏着什么龌龊心思？！”
她猛地向前一步，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前倾，几乎要贴到顾子川的面前！那双被眼妆柔化过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燃烧的怒火、被背叛的痛楚和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她死死盯着顾子川那双充满震惊和不解的眼睛，声音陡然一转，变得低沉而危险，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孤注一掷的逼问：
“那你知道我吗？！”
“顾子川！”
“你知道我心里……有什么吗？！”
这突如其来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质问，带着滚烫的岩浆和毁灭性的力量，狠狠砸向顾子川！
顾子川彻底僵住了。
他仰着头，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洛书珩。看着她因愤怒而微微泛红的眼眶，看着她眼中那翻涌的、复杂到令他心悸的激烈情绪——有愤怒，有妒恨，有委屈，有痛苦，还有一种他从未见过、也无法理解的……近乎绝望的疯狂和……渴求？
墨绿的长裙包裹着她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晨光勾勒出她精致的下颌线条和微微起伏的胸口。那精心描绘的妆容，此刻非但没有增添柔美，反而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带着毁灭气息的艳丽。
知道她心里有什么？
这个问题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瞬间将顾子川卷入其中。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感觉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知道她是流云宗年轻一代的标杆，是冰魄剑心的大师姐。
他知道她修为高深，剑法通神。
他知道她性情清冷孤高，不喜多言。
他知道她对自己……似乎比旁人多了几分关注？但那关注里，是鞭策？是审视？是作为大师姐的责任？还是……
更深的东西？
他不知道。
他从未想过要去探究她冰冷外表下的内心。在他心中，洛书珩一直是那座矗立在流云之巅、遥不可及的、覆盖着万载冰雪的孤峰。强大，冰冷，令人敬畏，却也……令人下意识地保持距离。
而现在，这座孤峰在他面前轰然震动，仿佛要向他展示冰层下那汹涌滚烫、足以焚毁一切的熔岩！
他看着她燃烧着复杂火焰的双眸，看着她近在咫尺、微微颤抖的唇，感受着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混合着愤怒、绝望和某种孤注一掷的气息……
他哑口无言。
所有的辩解，所有的疑问，所有的思绪，都在那双燃烧着复杂火焰的眸子和那句石破天惊的逼问下，彻底冻结、粉碎。
他只能怔怔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茫然和无措，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人，又仿佛……从未认识过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