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鼎峰精舍内,药香混着血腥气,沉甸甸地压着空气。林珞瑶昏昏沉沉,肩头和手臂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残存的意识。方才师兄带来的暖意和药膏的舒缓,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只激起短暂的涟漪,便被更深沉的疲惫和痛楚吞没。她意识模糊地蜷缩在锦被里,额角渗出冷汗,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
就在这半梦半醒的混沌间,“吱呀——”
一声轻微的、却带着某种刻意节奏的门轴转动声,如同冰冷的针,刺破了精舍内的沉寂。
林珞瑶心头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恶意的熟悉感瞬间攫住了她!那脚步声……不是师兄沉稳轻柔的步调,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如同踩在冰面上的韵律!
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涣散的目光挣扎着聚焦,带着一丝残留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期盼,投向门口的方向。
“师……”
一个虚弱的单音尚未出口,便彻底冻结在喉间。
门口,逆着廊下透进来的、有些刺目的天光,一道高挑的身影静静伫立。
不是那抹温润的青色。
而是一袭墨绿。深沉、压抑、如同幽暗丛林深处最浓重的阴影。晨光勾勒出那身影冷硬的轮廓,却无法驱散她周身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寒与……轻蔑。
洛书珩。
她并未立刻进来,只是站在门槛外,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如同欣赏猎物垂死挣扎般的玩味,缓慢地扫过精舍内简陋的陈设,最后,精准地定格在床榻上那个苍白脆弱、狼狈不堪的身影上。
那目光,冰冷、锐利、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林珞瑶所有的伪装和强撑!
林珞瑶眼底那丝微弱的期盼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幼兽般的惊怒和冰冷的敌意!所有的虚弱和痛苦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压下,她猛地绷紧了身体,牵扯到伤处带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她闷哼一声,脸色更加惨白,但那双看向门口的杏眼中,却燃烧起倔强而冰冷的火焰!
“你……”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戒备和不耐,“你来干什么?!”
洛书珩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赤裸裸的嘲讽和……一种胜利者观赏失败者的愉悦。她终于抬步,踏入了精舍。墨绿色的裙裾拂过门槛,带来一阵带着寒意的微风。她步履从容,如同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一步步走近床榻,最终停在距离床沿几步之外,一个既能清晰欣赏对方惨状、又保持着安全距离的位置。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刷子,一寸寸扫过林珞瑶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扫过她裹着厚厚绷带、依旧隐隐透出血迹的左肩,扫过她无力垂落、扭曲变形的右臂,最后落回她那双燃烧着愤怒火焰的眼睛上。
“呵……”一声极轻、却如同冰珠落玉盘般清晰刺耳的轻笑,从洛书珩唇齿间溢出。她微微歪了歪头,墨绿色的发髻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如同猫戏老鼠般的恶意挑衅,“来看看……我们‘坚韧不屈’的林师妹呀。”她刻意加重了“坚韧不屈”四个字,带着浓浓的讥诮,“啧啧……这伤,可真是……触目惊心呢。看来大师姐我昨日,确实没怎么‘留手’啊?”
每一个字都如同带毒的鞭子,狠狠抽在林珞瑶的神经上!那刻意强调的“坚韧不屈”和“没留手”,更是将她昨日的惨败和此刻的狼狈赤裸裸地钉在耻辱柱上反复鞭笞!
林珞瑶胸口剧烈起伏,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被她强行咽下。她死死盯着洛书珩那张写满恶毒快意的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未受伤的软肉,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理智,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
“如果你是专程来落井下石、看我笑话的……”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冰冷,“那就不必了!我林珞瑶输得起!擂台之上,败了就是败了!我认!”
“认输?”洛书珩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笑话,发出一串短促而尖锐的冷笑,那笑声在寂静的精舍里显得格外刺耳。“呵呵呵……认输?林师妹,你当然得认!而且……”她脸上的笑容倏地收敛,只剩下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粘腻的恶意,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林珞瑶的眼底!
“光认输……可不够!”
她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宣告般的森然:
“擂台上的输赢,不过是个开始。”
“林珞瑶,你给我听清楚——”
“在擂台上,你是我脚下的败犬!”
“在顾子川身边……”她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得如同冰棱碎裂,带着毁灭性的快意,“我!也!会!让!你!彻!底!明!白!谁!才!是!彻!头!彻!尾!的!输!家!”
轰——!
如同惊雷在林珞瑶脑中炸响!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克制,在这一刻被这赤裸裸的宣战彻底击碎!
“洛书珩!你痴心妄想!”林珞瑶猛地挣扎着想要坐起,却因剧痛而重重跌回床榻,牵动伤口,痛得她眼前发黑,冷汗涔涔而下!但她依旧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死死抓住床沿,支撑起上半身,那双因愤怒和剧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燃烧的毒火,死死钉在洛书珩脸上,声音嘶哑而尖利:
“就凭你?!就凭你这副阴险歹毒、心如蛇蝎的嘴脸?!你这种只会背后算计、仗势欺人的女人,也配得到子川师兄的真心?!你做梦!”
“我阴险歹毒?心如蛇蝎?!”洛书珩像是被彻底点燃了引线,脸上的冰冷面具瞬间碎裂!她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冲到床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所有的伪装和克制都被狂暴的怒意和一种被戳破隐秘的尖锐刺痛彻底撕碎!她指着床上虚弱却眼神怨毒的林珞瑶,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尖利扭曲,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憎恶和鄙夷!
“林珞瑶!真正阴险歹毒、心如蛇蝎的人是你!是你这个躺在病床上装可怜、博同情、用眼泪和凄惨来捆绑他的贱人!”她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棱,字字诛心,“明明最肮脏、最会算计的人就是你!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责我?!你靠着这副虚伪的可怜相,骗得了他的怜惜,骗得了他的照顾,骗得他为你奔波劳碌!你怎么能……怎么能如此不要脸?!”
“我不要脸?!”林珞瑶怒极反笑,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一丝病态的潮红,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不顾一切的疯狂反击!“我再不要脸,也比不上你洛书珩处心积虑、死缠烂打!子川师兄他就是愿意照顾我!他就是心疼我!就是把我放在心上!你嫉妒吗?!你恨吗?!你就算再强,在他心里,你的份量也永远比不上我林珞瑶一根头发丝!”
“你——!!!”洛书珩如同被最恶毒的诅咒击中,身体猛地一晃!那句“份量永远比不上”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最痛的神经上!她脑中瞬间闪过顾子川抱着林珞瑶离去时那义无反顾的背影,闪过他今日喝药时因自己一句“可爱”而窘迫泛红的耳根……凭什么?!凭什么这个贱人能得到他所有的温柔和目光?!
巨大的妒火和屈辱如同火山般在她心底爆发!她再也控制不住,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嘶哑尖锐,如同濒死的野兽在咆哮:
“闭嘴!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你知道什么?!你知道子川他以前是什么样子吗?!他是青云门百年不遇的天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他的光芒足以照亮整个流云宗!他本该站在云端,受万人敬仰!本该……”
她的声音陡然哽住!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心痛和疯狂执念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那张因暴怒而微微扭曲的、覆盖着冰冷妆容的脸上,竟极其突兀地、不受控制地泛起了一层浓重的、如同醉酒般的潮红!这潮红与她眼中的疯狂和痛苦交织,形成一种极其诡异而病态的神采!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灼热,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开始变得迷离而……狂热?仿佛陷入了某种偏执的回忆幻境。她不再看林珞瑶,目光有些失焦地投向虚空,声音陡然变得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充满了病态眷恋和扭曲占有欲的倾诉:
“我……我一直看着他……从很久很久以前就看着他……仰望着他……”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颤抖,仿佛在膜拜心中的神祇,“他是那么耀眼……那么……可爱……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弟弟……莽撞,却又……充满了生机……”
她的脸上,那病态的潮红愈发浓重,嘴角甚至勾起一个极其诡异、混合着痴迷与痛苦的弧度。
“我拼命地修炼……没日没夜地练剑……把自己逼到极限……只是为了……只是为了能跟得上他的脚步……为了……为了有资格……站在他身边……”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急促,仿佛沉溺在痛苦的甜蜜中,“我看着他笑……看着他闹……看着他偶尔犯傻……看着他专注修炼时认真的侧脸……我……我要看着他!我必须看着他!只有时刻盯着他……守着他……他才是……才是完整的……他需要我……他需要我这样的……大姐姐……来看着他……护着他……”
说到“大姐姐”三个字时,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宣告!但随即,那狂热的语调猛地一转,如同从云端跌落深渊,充满了刻骨的怨恨和毁灭欲!
“都是你!!”她猛地转过头,那双布满血丝、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如同淬毒的利刃,狠狠刺向床榻上同样震惊的林珞瑶!“是你这个贱人!像阴沟里的毒虫一样爬了出来!钻进了他的生活!蛊惑了他的心神!夺走了他所有的目光和笑容!毁了他!毁了我们之间的一切!”
她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病态的激动而剧烈颤抖,那墨绿色的长裙如同波涛般起伏。她死死盯着林珞瑶,一字一顿,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诅咒般的宣告:
“但没关系……没关系了……”她脸上的潮红渐渐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和……疯狂的确信。
“我会把他夺回来。”
“我会让他重新……只看着我一个人。”
“我会让他知道……谁才是真正……配得上他的人!”
“而你……”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极致冰冷、极致恶毒、如同看死人般的笑容,“林珞瑶……你永远……永远都只会是一个……被他怜悯的……可怜又可悲的……替代品!”
“轰——!”
这最后的、如同冰锥般刺骨的宣判,狠狠砸在林珞瑶的心上!替代品?!这三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点燃了她心底所有的屈辱、怨恨和不甘!她气得浑身发抖,想要嘶吼,想要反驳,想要扑上去撕碎洛书珩那张恶毒的脸!但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和丹田内因情绪剧烈波动而再次隐隐躁动的血轮月魔气,让她只能死死咬着下唇,尝到浓郁的血腥味,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压抑住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毁灭冲动!
她不能!她不能暴露!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
就在林珞瑶双目赤红、几乎要咬碎银牙的当口,洛书珩似乎终于从她那病态的宣泄中清醒过来。她看着林珞瑶那副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惨状,脸上那冰冷恶毒的笑容愈发深刻。
她甚至好整以暇地抬手,理了理自己方才因激动而微微散乱的鬓角,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刚才那番歇斯底里的疯狂独白从未发生。她重新变回了那个冰冷高傲、掌控一切的大师姐。
“哦,对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扫过床头柜上顾子川留下的那瓶“玉髓生肌膏”,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如同打发乞丐般的弧度,“顾师弟的药膳……今日是我送的。”她的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宣告,目光重新落回林珞瑶惨白而充满恨意的脸上,笑容里充满了胜利者的施舍和恶意的炫耀,“而且……”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欣赏着林珞瑶眼中因这句话而骤然爆发的惊怒和屈辱。
“……以后,也都是我送。”
“你就……”她微微俯身,凑近林珞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如同毒蛇吐信般,轻轻吐出最后一句淬毒的嘲讽:
“……好好养着吧。”
话音落,洛书珩不再有丝毫停留。她直起身,墨绿色的裙裾划出一道冰冷而决绝的弧线,转身,步履从容地走向门口。那背影挺拔、孤绝,带着一种大获全胜后的傲慢与疏离。
走到门口,她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并指如剑,一道冰蓝色的流光自她袖中激射而出!
“铮!”
一声清越剑鸣!
“寒溪”剑凭空显现,悬浮于精舍外的低空,散发着森然寒气。
洛书珩足尖轻点,墨绿的身影如同惊鸿般飘然而起,稳稳落于剑身之上。她甚至没有再看精舍内一眼,只是冷冷地一拂袖。
“咻——!”
冰蓝剑光破空而去,瞬间化作天际一道刺目的寒芒,消失在流云深处。只留下精舍内浓郁的药味、血腥气,以及……那令人窒息的、充满了屈辱、怨恨和冰冷杀意的死寂。
精舍内,死一般的寂静。
林珞瑶维持着半撑的姿势,僵硬地靠在床头。那只完好的左手,依旧死死攥着床沿的边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死灰般的青白色,指甲深深陷入坚硬的木质中,留下深深的凹痕。
洛书珩最后那几句淬毒的话语,如同烧红的烙铁,一遍又一遍在她脑中疯狂灼烧:
“替代品……”
“药膳……以后都是我送……”
“好好养着吧……”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她最敏感、最痛楚的神经!巨大的屈辱和不甘如同沸腾的岩浆,在她胸腔内疯狂冲撞、咆哮!她气得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直到浓郁的铁锈味在口腔中弥漫,也无法抑制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恨意!
凭什么?!
凭什么她洛书珩可以如此高高在上地宣告主权?!
凭什么她可以如此轻蔑地将自己视为替代品?!
凭什么她可以夺走师兄所有的关注和……那本该属于自己的药膳?!
那药膳……是师兄关心的象征!是她林珞瑶在流云宗这冰冷世界里,为数不多的、能真切感受到的温暖!如今……却被那个女人……用如此羞辱的方式……生生夺走!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鸣,终于从林珞瑶紧咬的牙关中迸发出来!那不是痛呼,而是灵魂被彻底践踏、尊严被彻底碾碎时发出的、绝望到极点的哀鸣!
她猛地扬起头,散乱的长发披散在苍白的脸颊和染血的绷带上,那张因剧痛和愤怒而扭曲的脸,此刻布满了疯狂和怨毒!那双杏眼之中,所有的虚弱、委屈、自怜,都在这一刻被一种纯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暗和……嗜血的杀意所取代!
她死死地盯着空荡荡的门口,盯着洛书珩御剑消失的方向。视线仿佛穿透了精舍的墙壁,穿透了流云宗的重重山峦,死死锁定在那抹墨绿色的、傲慢的身影上!
忍耐?
隐忍?
不!
她受够了这蝼蚁般的屈辱!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混合着魔教圣女骄傲的暴戾和毁灭欲,如同挣脱枷锁的凶兽,在她心底疯狂咆哮!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顾忌,在这滔天的恨意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因愤怒而剧烈颤抖、指甲缝里已渗出鲜血的左手。然后,极其缓慢地、极其用力地,将这只手,死死地、如同要捏碎什么般,攥成了拳头!
指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殷红的血珠,从被指甲刺破的掌心渗出,顺着指缝,一滴、一滴,无声地砸落在身下洁白的锦被上,洇开一朵朵刺目而妖异的……血梅花。
精舍内,光线昏暗。林珞瑶靠在床头,散乱的长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有那紧攥的、滴血的拳头,和锦被上无声绽放的血色花朵,在死寂中诉说着无声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毒誓。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双隐藏在阴影中的、燃烧着地狱业火般的眼眸深处,一个冰冷到骨髓、充满了血腥气息的意念,如同烙印般,死死刻下:
洛书珩……
待我重归圣教……
第一个……必用你的心头血……
祭我今日之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