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阳光透过薄雾，洒在青云门恢弘的主峰广场上。巨大的青石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四周是巍峨的大殿和缭绕的云雾。已有不少弟子在广场上活动，或切磋，或交谈，一派生机勃勃。
顾子川依约提前了一刻钟来到广场中央。他穿着整洁的青色弟子服，身姿挺拔，目光扫视着四周，等待着那抹熟悉的身影。
时间一点点过去，辰时将至，却不见洛书珩。
顾子川微微有些疑惑。以洛书珩的性格，应该极为守时才对。莫非临时有事？
他正思忖间，忽然想起还在丹鼎峰养伤的林珞瑶。趁着洛书珩还未到，不如先去探望一下师妹。昨日走得匆忙，也不知她恢复得如何了。
念头一起，顾子川便不再犹豫，转身朝着丹鼎峰的方向快步走去。
丹鼎峰精舍内，药味依旧浓重，但已淡去了不少血腥气。林珞瑶的气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虽然依旧虚弱地靠在床头，左肩和右臂裹着厚厚的绷带，但脸上已有了些许血色，眼神也恢复了些许灵动。
看到顾子川推门进来，林珞瑶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被点亮的星辰，苍白的脸上绽放出由衷的喜悦笑容。
“师兄！”她的声音虽然依旧带着虚弱，却比之前有力了许多。
“珞瑶，今天感觉怎么样？”顾子川走到床边，仔细打量着她的气色，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看起来精神好多了。”
“嗯！好多了！长老说恢复得不错，再过些日子，就能试着下床走动了。”林珞瑶用力地点点头，眼中充满了对康复的期盼。她看着顾子川，犹豫了一下，带着一丝撒娇般的口吻，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兄……今日……能多陪我一会吗？我……我一个人躺着，有点闷……”
顾子川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陪她？
他下意识地想起了与洛书珩的约定。辰时……广场……此刻，洛书珩应该已经到了吧？若是让她久等……
一股难以言喻的、夹杂着愧疚和矛盾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他看着林珞瑶那双盛满了期盼和依赖的眼睛，看着她苍白脸上那小心翼翼的神情，拒绝的话堵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不能告诉她自己要去陪洛书珩下山……以师妹现在的心境和伤势，若是知道……
几乎是本能地，一个借口脱口而出：
“这个……”顾子川避开林珞瑶期盼的目光，视线有些飘忽地落在床头的药瓶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今日……我与几位同门师兄弟……约好了去后山练剑，交流一下新领悟的剑招。时间……快到了。”
谎言出口的瞬间，顾子川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一股强烈的负罪感瞬间攫住了他！他不敢看林珞瑶的眼睛，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林珞瑶眼中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了下去。那抹刚刚绽放的喜悦笑容僵在脸上，如同被寒霜打蔫的花。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黯然。
精舍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声。
片刻，林珞瑶才重新抬起眼，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理解的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苦涩和强装的懂事。
“这样啊……”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师兄快去吧，别让师兄弟们久等了。我……我没事的，躺会儿就好。”
看着她这副强颜欢笑、懂事得令人心疼的模样，顾子川心头的负罪感更重。他伸出手，带着浓浓的怜惜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极其轻柔地揉了揉林珞瑶的发顶，触手是微凉而柔软的发丝。
“嗯，你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他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度，“我晚些……再来看你。”
“嗯。”林珞瑶低低地应了一声，不再看他，只是重新靠回了枕头上，闭上了眼睛，仿佛真的累了。
顾子川看着她紧闭的眼睫和微微抿起的唇，心中五味杂陈。他不再停留，带着满心的愧疚和一丝逃离般的仓促，转身离开了精舍，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门关上的瞬间，林珞瑶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一滴晶莹的泪珠，无声地从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鬓角散乱的发丝中。
青云门主峰广场。
金色的晨光洒满巨大的青石地面，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时辰已过辰时，广场上弟子渐多，或三两成**谈，或独自盘膝吐纳。
顾子川匆匆赶回，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着那抹素白的身影。心中满是方才对师妹撒谎带来的愧疚和对洛书珩久等的歉意。
就在他有些焦灼之时——
“顾师弟。”
一个清泠悦耳，却又带着一丝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如同春水初融般温软的声音，自身侧传来。
顾子川循声望去，瞬间，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整个人僵在了原地！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艳！
晨光中，洛书珩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换下了那身标志性的、带着冰冷距离感的素白弟子服或墨绿长裙，也卸下了所有属于“大师姐”的凌厉妆容。
一身樱草色的齐胸襦裙，如同初春枝头最鲜嫩的新芽，衬得她肌肤胜雪，明艳不可方物。裙摆轻盈，绣着精致的、若隐若现的缠枝莲暗纹，随着晨风微微拂动。外罩一件同色系的、轻薄如烟的云纱半臂，更添几分飘逸灵动。
她如瀑的墨发并未束起，只是用一根通体温润的白玉簪松松挽起几缕，其余柔顺地披散在肩头后背，在晨光下泛着丝绸般的光泽。脸上未施粉黛，素净得如同出水芙蓉，褪去了所有冰冷和距离，只剩下一种天然去雕饰的清丽绝伦。那双总是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清澈见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怯和……前所未有的温柔期冀，如同盛满了整个春天的湖水。
樱草色的裙裾在晨风中轻轻摇曳，她微微歪着头，看着顾子川那副完全看呆了的模样，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清浅、却足以颠倒众生的弧度。
“抱歉，久等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软糯的歉意，如同羽毛拂过心尖，“回去换身衣裳，耽搁了些时间。”她甚至有些不自在地抬手，轻轻抚了抚鬓边垂落的一缕发丝，那动作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
顾子川只觉得呼吸一滞，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漏跳了好几拍！眼前的洛书珩，哪里还是那个冰封千里、一剑霜寒的大师姐？分明是自九天仙阙坠入凡尘、不染尘埃的精灵！那份惊心动魄的美丽和截然不同的温软气质，几乎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师……师姐……”他有些语无伦次，耳根不受控制地迅速泛红，“没……没关系！我也是刚到不久！”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目光却依旧无法从她身上挪开，由衷地赞叹道，“师姐……你……你这样……很好看。”
“轰——！”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瞬间席卷了洛书珩！如同最绚烂的烟花在心底轰然炸开！顾子川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惊艳和那句脱口而出的“很好看”，像是最甜美的蜜糖，瞬间融化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忐忑！她的脸颊飞起两朵娇艳的红霞，一直蔓延到耳根，如同涂抹了最好的胭脂。她迅速低下头，掩饰住眼底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悦和羞涩，只露出一段天鹅般优美的颈项，和那微微颤动的、如同蝶翼般的长睫。
“谢……谢谢。”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掩饰不住的雀跃。
这从未有过的、属于少女的娇羞情态，让顾子川心头又是一阵悸动，方才在师妹那里的负疚感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美好冲淡了几分。
“那我们……走吧？”洛书珩抬起头，脸上的红晕未褪，眼眸却亮晶晶的，如同盛满了碎星，带着期待看向顾子川。
“嗯，走。”顾子川点头，努力平复着有些过快的心跳。
洛书珩并指如剑，口中轻叱：“寒溪，来！”
“铮——！”
清越剑鸣响彻广场！一道冰蓝色的流光自她袖中激射而出，瞬间化作一柄通体晶莹、寒气四溢的飞剑，稳稳悬浮于离地三尺之处。
洛书珩足尖轻点，樱草色的身影如同翩跹的蝴蝶，轻盈地落在剑身之上。她稳住身形，微微侧过身，朝着还站在地上的顾子川伸出了一只素白纤柔的手。
晨光勾勒着她伸出的手，指尖如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她并未看顾子川，目光落在前方缭绕的云雾上，只是那只伸出的手，带着无声的邀请和……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
顾子川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微微一怔。御剑飞行，他并非不会。但看着洛书珩那微微侧着的、泛着红晕的精致侧脸，看着她伸出的、带着期盼的手……他心头一热，不再犹豫，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那只微凉而柔软的手。
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似乎都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洛书珩的手微微用力，将顾子川稳稳地拉上飞剑，站在她身后。飞剑并不宽大，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变得极近。顾子川甚至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传来的、如同雪后寒梅般清冽淡雅的幽香。
“站稳了。”洛书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不知是因为御剑，还是因为身后那近在咫尺的温热气息。
“咻——！”
冰蓝剑光骤然加速，化作一道流光，载着樱草与青色的身影，破开缭绕的云雾，朝着山下青云镇的方向，疾驰而去。只留下广场上，无数道或惊艳、或愕然、或难以置信的目光，久久地追随着那消失在云海中的流光。
清风拂过脸颊，带来山下城镇隐约的喧嚣。飞剑之上，樱草色的裙裾与青色的衣袂在风中纠缠、翻飞。
顾子川站在洛书珩身后，感受着掌心残留的微凉触感和身前那近在咫尺的、带着清冽梅香的纤细身影，心绪如同脚下翻涌的云海，起伏不定。方才广场上那惊鸿一瞥的惊艳，此刻近在咫尺的幽香，还有……那只主动伸出的、带着期盼的手……
这一切，都与他认知中那个冰冷孤绝的大师姐，判若两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