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改日再会。”她说完，纤手一引，腰间佩剑清鸣一声，化作一道赤色流光落入她足下。
洛书珩轻盈地踏上飞剑，火红的衣裙在漫天素白中猎猎飞扬，如同燃烧的旗帜。飞剑升空，并未立刻离去，而是悬停在离地数丈的高度。她微微侧首，目光精准地锁定了下方风雪中形单影只的林珞瑶。
一个眼神。
那眼神居高临下，带着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挑衅和嘲弄。唇角勾起的那抹胜利者的微笑，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将无声的宣告狠狠凿进林珞瑶的眼底心间——看清楚了么？他选择的是谁？今日伴在他身侧、为他挑选衣裳、与他亲昵言笑的，是我洛书珩！
飞剑赤芒一闪，终于载着那团炽烈得刺眼的红云，迅疾地破开风雪，消失在天际。只留下那无声的挑衅，如同烙印，灼烧着林珞瑶的视线。
风雪重新占据了天地，呜咽声更大了。冰冷的雪沫拍打在脸上，林珞瑶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只有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麻木，从心脏向四肢百骸蔓延。她像个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睛死死地盯着洛书珩消失的方向，瞳孔深处却是一片空茫的雪白。
顾子川看着洛书珩的剑光消失，脸上的血色才一点点褪尽，只剩下难堪的苍白。他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像是要压下胸中翻腾的惊涛骇浪，然后几乎是踉跄着，快步冲到林珞瑶面前。
“珞瑶……”他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无措。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她的手臂，却在半途又生生顿住，手指蜷缩起来，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两人之间，只剩下呼啸的风声。沉默像不断加重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顾子川的心头，也死死地扼住了林珞瑶的呼吸。她低着头，浓密的眼睫垂落，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唯有那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肩膀，在细微地、难以抑制地颤抖着。
这死寂比任何质问都更让顾子川煎熬。他喉头发紧，搜肠刮肚，却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解释？如何解释？洛书珩指尖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衣襟上，那句“替你挑的衣裳”如同魔咒在耳边回响。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抱着那个雕花木盒的手臂，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
这细微的动作，像一根点燃的火柴，终于引爆了压抑到极致的熔岩。
林珞瑶猛地抬起了头。
那张素来清丽柔婉的小脸，此刻没有泪痕，没有怒火，只有一种被彻底冰封的、死灰般的平静。然而，正是这种平静，让顾子川的心脏骤然缩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的声音响了起来，很低，很轻，像初春湖面上最后一块即将碎裂的薄冰，每一个字都带着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被凛冽的寒风撕扯得几乎破碎：
“师兄……不是说，要去后山寒潭……练剑的吗？”
她顿了顿，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视线艰难地、缓慢地移向顾子川紧紧抱在怀里的那个显眼的木盒，声音里那种强装的平静几乎要绷断：
“怎么……还多出了……这么多‘新东西’？”
那“新东西”三个字，被她咬得极重，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冰的针。
顾子川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脸颊瞬间烧得滚烫，连耳根都红透了。巨大的窘迫和心虚让他几乎抬不起头。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满了粗糙的砂石，只挤出几个含混不清的音节：“我……我……” 目光躲闪着，完全不敢对上林珞瑶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此刻却只剩下冰冷空洞的眼睛。
他这副欲盖弥彰、无地自容的模样，像一把钝刀，在林珞瑶早已鲜血淋漓的心口上又狠狠剜了一下。
一丝极苦、极涩的笑意，极其缓慢地在她苍白的唇边绽开。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无尽的悲凉和自嘲。她看着眼前这个手足无措的男人，这个她曾以为是她在这冰冷仙途上唯一温暖和依靠的师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彻底点燃的、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失望：
“练剑？呵……练剑需要洛师姐相陪？练剑需要去山下集市？！练剑——需要她替你挑新衣？！”
每一个问句，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顾子川的心上，也砸碎了林珞瑶强撑的最后一丝冷静。
积压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所有堤坝。林珞瑶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而破碎，带着浓浓的哭腔和彻骨的痛楚，在风雪中尖锐地炸开：
“而我呢？！我却像个傻子一样，孤零零地待在这冰窟窿一样的丹鼎峰上！守着你的话，以为你当真在寒潭边挥汗如雨！”
泪水终于冲破了那层冰封的平静，汹涌地夺眶而出，滚烫的液体滑过冰冷的脸颊，留下灼痛的痕迹。她死死地盯着顾子川，眼神里充满了被至亲之人背叛的难以置信和深入骨髓的伤痛：
“我以为……我以为我们早就已经是家人了！是这偌大青云宗里，彼此唯一的家人！”
“可家人之间……”她哽咽着，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残叶，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心肺中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泣血的绝望，“家人之间，也会有这样彻头彻尾的欺骗吗？！”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如同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那被欺骗、被遗弃的怒火和深入骨髓的悲凉，彻底吞噬了她。她再也无法忍受多看他一眼，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自己洞府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冲去。单薄的身影在风雪中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彻底撕碎。
“珞瑶！”顾子川如梦初醒，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揪住，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他。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几乎是本能地追上去，长臂一伸，带着急切和不顾一切的力道，终于一把抓住了林珞瑶那被风雪浸透的、冰冷的衣袖。
“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半路碰巧……”
“碰巧？”林珞瑶被他拽得一个趔趄，猛地顿住脚步。她霍然回头，布满泪痕的脸上，那悲愤和绝望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薄而出，“碰巧一起下山？碰巧一起逛街？碰巧让她替你挑衣裳？碰巧让她抱着你？！顾子川，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碰巧’？！”
积压的怨愤和痛楚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她像是被触碰了逆鳞的幼兽，猛地抬起另一只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朝着顾子川紧抓着自己衣袖的手背打去！
“啪！”
清脆的拍击声在风雪中格外刺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