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墟秘境的开启,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巨石,在沉寂多时的青云宗内激起了层层涟漪。宗门上下,无论内门外门,皆在为这百年一遇的机缘奔走准备。灵丹、符箓、护身法器的交易空前火热,演武场上日夜不息的剑啸声也带上了一丝搏命的狠厉。连终年笼罩青云峰的厚重寒雾,似乎也在这股无形的压力下,翻涌得更加剧烈。
然而,在这片喧嚣与凝重的中心,顾子川却仿佛被隔绝在一层无形的茧中。
自那日后山寒潭的锥心刺骨,再到演武场上洛书珩那带着试探与占有的一剑后无形的裂痕,一种巨大的疲惫和茫然攫住了他。像一只在暴风雪中迷失了方向的孤雁,本能地靠近唯一可见的、散发着暖意的光源,哪怕那光源带着致命的诱惑。
洛书珩成了他身边最恒定的存在。
她仿佛完全忘却了演武场那次短暂的不快,笑容依旧明媚,言语依旧熨帖,如同最坚韧的藤蔓,温柔却不容拒绝地缠绕上来。每日清晨,当顾子川推开居所那扇冰冷的木门,总能看到那道火红的身影已然俏立门外,带着恰到好处的晨露气息和清甜的笑容。
“子川师弟,早呀!今日我们去后山飞瀑那边练剑如何?那里水汽充沛,正好磨砺你的‘断流’剑意。” 她的话语总是带着不容置疑的规划,将他从浑噩的晨起中直接拉入属于她的节奏。
顾子川沉默地点头。拒绝似乎已成多余,甚至需要耗费他本已枯竭的心力。他麻木地跟在洛书珩身后,踏着被晨光微微融化的积雪,走向她选定的修炼之地。
飞瀑轰鸣,水雾弥漫。顾子川机械地挥动着长剑,剑光依旧凌厉,却失了灵魂,只剩下精准的轨迹和强横的灵力。洛书珩的赤翎剑则如穿花蝴蝶,灵动而炽烈,在他身侧游走、碰撞,发出清脆的金铁交鸣。她的指点细致入微,甚至带着刻意的讨好。
“师弟这一式‘云海翻腾’使得越发精妙了!不过手腕再沉三分,灵力贯于剑尖而非剑脊,威力当能再增三成!” 她一边格挡,一边笑语盈盈,眼波流转间,总是不离顾子川的身影。
顾子川依言调整,动作精准无误。然而,他眼神的焦点却常常越过眼前炽烈的红,落在飞瀑激荡出的迷蒙水雾深处。那里,似乎总有一个单薄的月白身影,笨拙而认真地模仿着他的动作,偶尔抬头,撞上他的目光,便会慌乱地低下头,耳尖泛起羞涩的薄红……那画面清晰得如同昨日,却又遥远得仿佛隔世。
心口一阵熟悉的抽痛袭来,他猛地闭了闭眼,强行将那抹月白驱散。再睁眼时,只余一片更深的空洞和刻意维持的平静。
午后的暖阁,成了他们固定的休憩之所。洛书珩总能变戏法似的拿出各种灵果香茗,氤氲的热气驱散了山间的寒意。她会絮絮地说起宗门轶事、修炼心得,声音柔和悦耳。顾子川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应和一两声,目光落在窗外翻涌的云海,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次,或许是连日修炼的疲惫,或许是暖阁中熏香太过宜人,洛书珩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竟不知不觉间,将头轻轻靠在了顾子川的肩膀上。
那温软而陌生的重量落下的瞬间,顾子川的身体骤然僵硬!一股强烈的、想要立刻弹开的冲动涌遍全身!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的狂跳。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抗拒念头升起的刹那,另一股无形的力量却如同沉重的枷锁,死死拖住了他的动作。
是习惯吗?是这些时日她无微不至的陪伴带来的惰性?还是内心深处那无法面对寒潭边绝望身影的逃避?抑或是……那若有似无缠绕在鼻尖的、带着一丝熟悉感的茉莉香粉气息,总在他心神最脆弱时,带来某种难以言喻的、令人昏沉的抚慰?
他的身体绷得像一块石头,手臂悬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最终却只是颓然地、僵硬地垂落下来。他没有推开她。任由那陌生的暖意和香气,透过薄薄的衣料,一点点侵蚀着早已冰封麻木的感知。他甚至能感觉到洛书珩均匀细微的呼吸拂过他的颈侧。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暖阁内熏香袅袅,窗外云海翻腾。顾子川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眼神放空,望着虚无处。心底某个角落,似乎传来一声极轻微、极遥远的碎裂声,像冰层在无声地龟裂、塌陷。那个曾经清晰占据的位置,那个属于月白色和清冷松针气息的位置……在日复一日的侵蚀和这无声的默许中,似乎真的被这团炽烈燃烧的红云,一点一点地覆盖、取代了。
直到洛书珩悠悠转醒,带着一丝慵懒的满足,自然而然地离开他的肩膀,仿佛刚才那亲昵的依偎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小憩。顾子川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心底却是一片更深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荒芜。
日子就在这种近乎麻痹的平静中滑过,直到天墟秘境开启的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