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熟悉的松针清气,如同初春消融的雪水,缓缓漫过林珞瑶冻僵的感知。
她仿佛沉溺在无边的、粘稠的黑暗里很久很久,久到连灵魂都要被冻结成冰。意识模糊,如同沉在深海的碎玉,只有无边无际的寒冷和死寂包裹着她。直到这一点微弱却坚韧的暖意,带着某种刻入骨髓的气息,如同穿过厚重冰层的阳光,艰难地渗透进来。
不是梦。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先是模糊一片,只有一片晃动的、带着暖意的玄色。鼻尖萦绕的,是那混杂着汗味、血腥气,却依旧清晰可辨的、属于他的、如同冬日暖阳晒过松林般的清爽气息。脸颊下,是温热的、带着沉稳心跳律动的胸膛。一只宽厚而带着薄茧的手掌,正以一种极其轻柔、近乎呵护的姿态,小心翼翼地环着她的肩膀。
是……师兄?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般在她混沌的脑中炸开!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近乎灭顶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怎么可能?!她明明在……在祭坛上……为了那卷轴……她对他拔剑相向……招招致命……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尖锐的冰锥,狠狠刺入脑海!冰冷的杀意,绝望的怒火,还有那卷轴散发的、几乎吞噬她所有理智的纯粹光芒……以及最后,眉心处那一点骤然爆发的、柔和却无法抗拒的月华清辉……
是幻术?还是……濒死的幻觉?
她身体瞬间僵硬,如同受惊的幼兽,猛地就要从这温暖的桎梏中挣脱出来!这一定是假的!是她心魔滋生的幻象!师兄怎么会……怎么可能在她那样对他之后,还这样抱着她?!
然而,就在她挣扎的瞬间——
“呃……”
头顶传来一声压抑的、带着痛楚的闷哼。
环在她肩上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一下,那真实的、带着体温的触感和力量感,如同最有力的证据,瞬间击碎了她所有的自欺欺人!
不是幻象!
林珞瑶的动作骤然僵住。她猛地抬起头,撞进了一双近在咫尺、充满了疲惫、担忧、复杂难言……却又无比真实的眼眸里。
是顾子川。
他脸色苍白,嘴角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玄色的衣襟上更是晕开了大片暗红的血渍,显然受伤不轻。他正低头看着她,那眼神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看到她醒来的如释重负,但更深沉的,是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混杂着痛楚和不解的悲伤。
四目相对。
死寂。
祭坛洞窟内,惨绿的磷光无声摇曳,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拉得忽明忽暗。远处,那卷莹白的卷轴依旧静静躺在黑暗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此刻却显得如此讽刺。
“珞瑶……” 顾子川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你……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林珞瑶眼中的茫然和短暂的脆弱,在看清他面容的瞬间,如同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比祭坛黑石更冷、比寒溪剑锋更利的冰寒!那冰寒之下,是汹涌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屈辱、愤怒和被看穿狼狈的羞恼!
“放开我!”
她猛地一挣!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推开了顾子川环抱着她的手臂!动作之大,牵扯得顾子川胸口的伤处一阵剧痛,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林珞瑶如同被烫到般迅速弹开,站起身,踉跄了一下才站稳。月白色的法袍沾染了尘土和血迹,显得有些狼狈,但她站得笔直,脊背挺得如同风雪中孤绝的寒竹。她抬手,用袖子狠狠擦过自己的脸颊和眉心,仿佛要擦掉那残留的、属于他的温度和月魄石的印记。那双重新冰封起来的眼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死死地、带着刻骨恨意地盯着顾子川。
顾子川看着瞬间又竖起全身尖刺、变回那个冰冷陌生模样的师妹,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恨意,心口像是被那寒溪剑狠狠剜了一下,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连日来的压抑、不解、担忧、以及此刻被如此对待的委屈和愤怒,如同被点燃的火山熔岩,轰然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林珞瑶!” 他低吼出声,声音因为激动和伤痛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厉和痛心疾首,“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这样……这样……” 他指着地上寒溪剑留下的深刻剑痕,指着自己胸口的血迹,指着她冰冷刺骨的眼神,“非要这样剑拔弩张,非要这样……你死我活吗?!你到底在执拗什么?!”
“我执拗?!”
林珞瑶像是被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引信!一直压抑在冰层之下的、积压了不知多久的委屈、痛苦、愤怒和绝望,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喷发!她猛地向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几乎要刺破洞窟的死寂,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歇斯底里的悲愤:
“顾子川!你问我执拗什么?!好啊!我问你!”
“你骗我说去寒潭练剑,却陪着洛书珩下山逛街,让她为你挑选新衣,让她替你整理衣领,让她靠在你肩头安睡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会怎么想?!你有没有想过我会不会难过?!你有没有想过,我像个傻子一样,孤零零地在冰冷的青云峰上等你回来?!”
每一个质问,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顾子川的心上!他张了张嘴,想辩解,想解释那件水蓝裙子,想解释那恍惚的茉莉香气,想解释暖阁中的默许只是逃避……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在师妹那泣血的质问面前,所有的理由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虚伪!
林珞瑶的泪水终于决堤,如同断线的珍珠,汹涌地滚落苍白的脸颊。她死死盯着顾子川哑口无言、满脸痛楚的样子,心头的悲凉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我最需要你的时候……在我被心魔和旧伤折磨,独自在寒潭边疯狂练剑,几乎走火入魔的时候……你在哪里?!” 她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哭音,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你在暖阁里,闻着她的茉莉香,听着她的温言软语!你让她靠着你!你默认了她的存在!默认了她取代我的位置!”
她看着顾子川越来越苍白的脸色,看着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痛楚和自责,心中却没有半分快意,只有更深的、几乎要将她溺毙的绝望。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自嘲:
“呵……我懂了……是我太傻……太把自己当回事……”
“师姐洛书珩……她明媚,她强大,她懂得讨你欢心……她在你心里的分量,自然比我这个只会拖累你、只会惹你烦的孤女……重得多……”
“我算什么呢?一个没人要的……累赘罢了……”
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顾子川的心上!
“不是的!” 顾子川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声音低沉嘶哑,如同困兽的哀鸣,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沉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洛书珩……只是同门师姐弟!我……我从未……”
“同门师姐弟?!” 林珞瑶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泪水流得更凶,声音却陡然变得尖利刻薄,“好一个同门师姐弟!同门师姐弟可以旁若无人地替你整理衣领?可以含情脉脉地看着你说等你归来?!可以……可以那样亲密地靠在你的肩膀上睡觉?!顾子川!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吗?!还是你觉得……我瞎了?!”
声声泣血,字字诛心!
顾子川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惨白如纸。他想说那是洛书珩主动,他想说他没有推开是因为……因为什么?因为习惯?因为逃避?因为那莫名的熟悉感?这些理由,在此刻师妹那被彻底背叛的、绝望的泪眼面前,都显得如此不堪一击!他无法辩解,只能痛苦地闭上眼,承受着那如同凌迟般的目光。
看着顾子川沉默地承受,看着他闭眼时眼角那一点微不可查的水光,林珞瑶心头积压的委屈和愤怒如同找到了宣泄口,彻底爆发!她猛地冲上前,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捶打着顾子川的胸口!
“你说话啊!你解释啊!你不是要好好说吗?!你说啊!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一次次让我等?!为什么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都不在?!” 她的拳头并不重,却带着积压了太久的痛苦和绝望,每一下都砸在顾子川的伤处,痛得他身体微微颤抖,却咬着牙没有躲闪,任由她发泄。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断砸落在顾子川染血的衣襟上,晕开深色的湿痕。
顾子川感受着胸口那并不算重的捶打,却比任何刀剑都更让他痛彻心扉。他睁开眼,看着眼前哭得浑身颤抖、如同被抛弃的幼兽般的师妹,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深入骨髓的伤痛和依赖,一种巨大的酸楚和心疼瞬间淹没了他。
他伸出手,带着微微的颤抖,想要拂去她脸上汹涌的泪水,想要像从前无数次那样,笨拙地安抚她。
“别碰我!” 林珞瑶如同被毒蛇咬到,猛地打开他的手,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眼神却依旧倔强而冰冷,“你走开!我不要你假惺惺!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顾子川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她脸颊冰凉的泪水和滑腻的触感。他看着师妹那充满恨意却又布满泪水的眼睛,心中如同刀绞。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痛楚,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沉重:
“我没有……珞瑶,我真的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怕你更生气……更恨我……我不敢……”
“我像个傻子一样,在你洞府外站了一夜又一夜……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听着里面压抑的哭声……我的心都要碎了……可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你原谅……”
“我顾子川……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木头!”
“木头?” 林珞瑶的哭声停顿了一瞬,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顾子川脸上那毫不作伪的痛楚和自责,看着他笨拙地承认自己的“木头”,心中那堵坚硬的冰墙,似乎被这笨拙的坦诚,悄然撬开了一丝缝隙。委屈和怨愤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再次汹涌而出,声音却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撒娇的控诉:
“你当然是个木头!天底下最笨最笨的木头!又笨又瞎又迟钝!师姐的心思那么明显,全宗门的人都看出来了!就你看不出来!还当她是‘好师姐’!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她哽咽着,泪水再次汹涌,后面的话像是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那积压在心底最深处的、最隐秘也最灼热的情感,此刻如同熔岩般在胸腔里翻腾冲撞,几乎要冲破那层薄薄的、名为“师兄妹”的壁垒!
顾子川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哭腔的控诉弄得有些懵,下意识地追问:“知道……什么?”
林珞瑶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豁出去的、近乎悲壮的决绝!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眸,不再冰冷,而是燃烧着炽烈而痛苦的光芒,直直地、毫无保留地撞进顾子川茫然的眼底深处:
“知道我喜欢你啊!顾子川!你这个大木头!我林珞瑶……喜欢你!很久很久了!从你第一次在雪地里给我带桂花糖糕的时候!从你笨手笨脚替我系斗篷系带的时候!从你一遍遍不厌其烦教我练剑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很喜欢!很喜欢!”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耳边炸响!
顾子川整个人彻底僵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考能力,所有的语言能力,在那一刻被这石破天惊的表白轰得粉碎!他呆呆地看着眼前泪流满面、却勇敢地直视着他、将心底最深秘密宣之于口的少女,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喜欢……我?
珞瑶……喜欢……我?
不是师兄妹的依赖?不是家人的亲情?是……男女之情的……喜欢?
这个认知如同巨锤,狠狠砸碎了他心中那根深蒂固的、从未动摇过的“师兄妹”定位!过往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被他忽略的、她脸红时的羞涩,她躲闪的眼神,她因洛书珩靠近而瞬间黯淡的神情……此刻如同走马灯般在混乱的脑海中飞速闪过,串联成一条清晰无比、却又让他难以置信的线索!
原来……原来那些别扭,那些愤怒,那些冰冷……一切的源头……竟然……竟然在此?!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将他冲击得摇摇欲坠。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像个最愚蠢的木偶,僵硬地站在原地,眼神空洞地望着林珞瑶。
洞窟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林珞瑶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泣声,在惨绿的磷光中幽幽回荡,更添几分凄凉。
时间仿佛凝固了。
林珞瑶看着顾子川那副如同被雷劈中、完全呆滞、没有任何回应的样子,心中那点豁出去的勇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个干净。巨大的羞耻感和更深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以为……以为说出来,他会懂……哪怕只是震惊,也好过这样的沉默……这样的……无动于衷?
果然……是她自作多情了……
苦涩如同最毒的藤蔓,缠绕上心脏,勒得她无法呼吸。泪水更加汹涌,她猛地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狈和心碎,只想逃离这个让她难堪到极致的地方。
就在她转身欲逃的刹那——
“真……真的吗?” 一个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巨大不确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的声音,在死寂中艰难地响起。
顾子川终于找回了自己的一点声音,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问出了这句迟来的、带着巨大震撼和难以置信的确认。
林珞瑶的脚步顿住。她没有回头,肩膀却在剧烈地颤抖。她咬着下唇,尝到了更浓的血腥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悲愤,几乎是吼了出来:
“当然是真的!不然我为什么要生气?!为什么要难过?!为什么要像个疯子一样跟你抢那破卷轴?!为什么看到她和你好我就恨不得……恨不得……” 后面的话,被汹涌的哽咽堵住,再也说不出来。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爱而不得,所有的嫉妒和痛苦,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她猛地转过身!
不再是冰冷的对峙,不再是绝望的逃离!
在顾子川惊愕的目光中,那个浑身是刺、如同冰雕玉琢般的少女,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和深埋的脆弱,猛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呜哇——!!!”
一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哭出来的悲鸣,在顾子川的胸口炸开!
林珞瑶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抱住了他!仿佛抓住这世间唯一的浮木!她的脸深深埋在他染血的衣襟里,滚烫的泪水瞬间浸透布料,灼烧着他的皮肤。瘦弱的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哭声不再是压抑的抽泣,而是如同受伤小兽般的、毫无顾忌的、宣泄着所有积压情绪的嚎啕大哭!那哭声里,是积压了太久的委屈,是爱而不敢言的酸楚,是被忽视的愤怒,是差点失去的恐惧,更是将心底最柔软处袒露后、等待审判的绝望和无助。
顾子川的身体彻底僵硬了。温香软玉满怀,那真实的、带着滚烫泪水的拥抱,比任何攻击都更让他心神剧震,不知所措。他垂在身侧的手臂,僵硬得如同两根木棍。师妹的哭声如同最锋利的凿子,一下下凿在他心上,凿碎了所有的震惊、茫然和笨拙。
原来……她的冰冷,她的愤怒,她的杀意……都是因为……喜欢他?
这个认知,带着迟来的、巨大的冲击力,终于缓慢而沉重地落入了他的心湖深处,激起了滔天巨浪。心疼、愧疚、无措、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悸动,混杂在一起,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落在了林珞瑶那因哭泣而剧烈颤抖的、单薄的脊背上。
一下,又一下。
动作笨拙而轻柔。
“好了……好了……别哭了……” 他干涩地、语无伦次地低声哄着,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连他自己都陌生的温柔和心疼,“是师兄不好……是师兄太笨……太迟钝了……”
他的安慰苍白无力,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怀中的哭声渐渐从撕心裂肺的嚎啕,变成了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林珞瑶依旧死死地抱着他,仿佛要将自己揉进他的骨血里,滚烫的泪水浸透了他的衣襟,也仿佛浸透了他那颗迟悟的、被震撼得麻木的心。
惨绿的磷光无声摇曳,将祭坛上相拥的两人身影拉得很长。远处,那卷莹白的卷轴依旧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静静躺在尘埃里。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和甜腻的迷情香早已被一种更复杂、更沉重的气息所取代——是泪水咸涩的味道,是心防破碎的尘埃,是迟来的告白,是笨拙的安抚,更是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在经历了最激烈的碰撞后,于这幽暗深渊中,第一次尝试着靠近彼此伤痕的……小心翼翼。
林珞瑶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压抑的呜咽和细微的抽气。她依旧把脸埋在他怀里,不肯抬头,只是抱着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害怕一松手,这短暂的温暖和依靠就会消失。
顾子川的手依旧笨拙地、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感受着掌下那单薄脊背传来的细微颤抖。他低下头,下巴轻轻抵在她柔软的发顶,嗅着她发间那熟悉的、如同冰雪初融般的清冽气息,混杂着泪水的咸涩。
心中那翻江倒海的情绪,终于缓缓沉淀下来,留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的清明。
原来……是这样。
他闭上眼,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那些被他误解的情绪,此刻都有了全新的、让他心惊也让他心疼的注解。
良久,当怀中人的抽泣终于完全平息,只剩下细微而均匀的呼吸时,顾子川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试探地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如同怕惊扰了什么:
“珞瑶……”
怀中的身体似乎又僵硬了一瞬。
“……嗯?” 一个带着浓重鼻音、如同蚊蚋般细微的回应,闷闷地从他胸口传来。
顾子川的心,像是被这细微的回应轻轻触碰了一下,泛起一圈酸涩的涟漪。他收紧了一下环抱着她的手臂,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然后,用尽了他此生所有的勇气和笨拙的真诚,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地,在她耳边低语:
“我……我不喜欢洛书珩。”
“以前……我只把她当成一个……对我多有照拂的同门师姐……一个……大姐姐。”
“从今往后……也只会是师姐。”
“我顾子川……心里……从未有过她。”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湖深处艰难捞起的石子,带着沉甸甸的重量,投入她刚刚平息的心湖。
怀中的林珞瑶,身体猛地一震!环抱着他的手臂,骤然收紧!指尖甚至隔着衣料,深深掐进了他的皮肉里!她没有抬头,但那细微的、骤然变得急促的呼吸,和肩膀再次难以抑制的、细微的颤抖,却清晰地传递给了顾子川。
祭坛洞窟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两人交缠的呼吸声,和那卷莹白卷轴散发出的、恒久不变的柔和光晕,在惨绿的磷光中,无声见证着这幽暗深渊里,迟来的告白与……更加迟来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