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外,传来了清晰的叩击声,带着一丝拘谨和敬畏。
“顾……顾师叔?顾师叔在吗?”一个年轻弟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顾子川猛地从浑噩的状态中惊醒。他坐起身,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和警惕。青云峰禁闭数月,从未有人主动来访。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袍,走到门边,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内门弟子服饰的年轻人,神色有些紧张,看到顾字川开门,连忙躬身行礼:“弟子奉门主之命,请顾师叔即刻前往青元殿议事。”
青元殿?顾子川的心猛地一沉。玄宗?还是……珞瑶有消息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希望夹杂着巨大的不安,在他心头升起。
他没有多问,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跟着那名弟子,第一次踏出了禁锢他数月的青云峰。山道两旁,新绿的嫩芽在阳光下舒展,鸟雀鸣叫,充满了生机,却与他格格不入。
踏入青元殿的刹那,顾子川的脚步微微一顿。
殿内气氛凝重肃杀,远非往日可比。门主玄尘子高坐主位,面容沉肃,眼神深处带着一丝难以化解的疲惫和忧虑。左右两侧,所有在宗门内的长老尽数列席,包括那位曾出手镇压他的刑罚长老,个个面色凝重,眼神复杂地聚焦在刚刚进门的顾字川身上。
更让顾子川心头一紧的是,殿内并非只有长老,还有众多内门核心弟子,包括几位实力不俗的真传,他们分列两旁,同样神色肃然,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落在他身上。整个青元殿,仿佛被一种无形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审判氛围所笼罩。
玄尘子的目光落在顾字川身上,那眼神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如同闷雷滚过寂静的大殿:
“子川,你来了。”
顾字川微微躬身行礼,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等待着。
“玄宗一事,”玄尘子没有绕弯子,直接切入了核心,“数月以来,我青云门多方查证,与玄宗几番交涉。然,疑点重重,始终难以定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回到顾子川脸上,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压力:“其一,你师妹林珞瑶,至今音讯全无,下落不明。此乃最大之疑窦!其二,玄宗弟子玄明之证词,虽为孤证,然现场残留的阴邪魔气确凿无疑,非寻常手段所能伪造。其三……宗门之内,对此事的疑虑,对林珞瑶身份的猜忌,以及对……你本人的牵连揣测,已非一日之寒。”
顾子川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如同坠入冰窟。他挺直了背脊,迎向玄尘子审视的目光,声音沙哑却清晰地问道:“门主之意是?”
刑罚长老冷哼一声,声如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冰冷的压力:“顾字川!宗门待你不薄!清虚师弟更是视你如己出!然,魔教之事,关系重大,关乎我青云门千年清誉与正道根基!你与那林珞瑶关系匪浅,如今她身负重大嫌疑,行踪成谜,你身为她最亲近之人,岂能独善其身?!宗门上下,岂能不疑?!”
“疑我?”顾子川眼中瞬间燃起怒火,声音也冷了下来,“弟子行得正坐得直!从未与魔道有过半分瓜葛!更不知师妹去向!宗门若有疑,大可彻查!何须如此阵仗?!”
“彻查?”刑罚长老目光如电,逼视着他,“若你心中无鬼,何惧自证清白?!今日召你前来,便是给你一个洗脱嫌疑、向宗门证明你依旧是我青云门忠贞弟子的机会!”
顾子川心头一跳,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何……机会?”
刑罚长老沉声道:“据可靠密报,位于西北绝域‘葬龙渊’边缘的‘断天城’附近,近日将有异变!一处上古元婴期大能遗留的洞府遗迹,空间封印即将彻底崩解,重现于世!”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上古元婴大能的遗迹!这意味着难以想象的机缘、失传的功法、强大的法宝!无数道目光瞬间变得更加灼热。
刑罚长老的声音如同重锤,压下了所有的骚动,清晰地传入顾字川耳中:“此遗迹出世,必将引来八方云动!各宗各派,乃至一些隐世不出的老怪,都会派遣门下最精锐的天骄前往争夺!而其中,最引人瞩目的,便是传闻中此遗迹核心孕育的天地异宝——‘阴阳珠’!”
阴阳珠!顾子川心头一震。
“你的任务,”刑罚长老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充满压力,如同最后的宣判,“便是前往断天城,进入那上古遗迹!不惜一切代价,将‘阴阳珠’带回来,交予宗门!”
顾子川瞳孔骤缩,猛地抬头,直视刑罚长老:“为何是我?!此等重任,门中结丹师兄师姐众多,更有真传天骄,为何要派一个尚在禁闭、更身负‘嫌疑’的筑基弟子前往?!”他心中瞬间明了,这哪里是机会?分明是九死一生的催命符!是宗门在巨大压力下,将他当作弃子,丢入那必死的漩涡中心!
“为何是你?!”刑罚长老须发微张,金丹期的威压如同实质般朝着顾字川碾压过去,声音如同雷霆炸响,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冰冷的逼迫,“正因为你身负嫌疑!这是宗门给你的唯一机会!证明你的忠诚!证明你与魔教无关!用你的行动,用那枚阴阳珠,来洗刷你和你那师妹加诸于青云门身上的污名!否则——”
他猛地踏前一步,目光森寒如冰,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顾子川心上:
“——你便是魔教安插在我青云门的内奸!按门规,当废去修为,打入‘寒冰狱’!永远与仙途无缘!”
“打入寒冰狱……”冰冷的字眼如同毒蛇,噬咬着顾子川的神经。他猛地看向高座上的玄尘子,眼中带着最后一丝希冀和质问:“门主!这也是您的意思吗?!”
玄尘子避开了顾子川的目光,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力:“子川……此事……已非我一人所能决断。宗门……需要交代。这……是你唯一的选择。”他没有否认刑罚长老的威胁,那沉默,本身便是一种残酷的认同。
唯一的选择……交代……
顾子川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沉入了无底的深渊。一股冰冷的绝望和巨大的荒谬感攫住了他。他看着眼前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看着他们眼中或凝重、或复杂、或冷漠、甚至隐含一丝幸灾乐祸的目光,突然觉得无比讽刺。
师父尸骨未寒,师妹生死未卜,宗门……却要将他送上绝路,以换取一个“交代”?
他缓缓地、缓缓地低下了头,肩膀似乎不堪重负般微微塌陷。良久,一声低沉嘶哑的、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来的声音,在死寂的大殿中响起:
“……弟子……遵命。”
没有愤怒,没有辩驳,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
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出了这象征着审判和放逐的青元殿。背影在殿外刺目的阳光下,拉出一道孤绝而萧索的影子。
回到青云峰,回到那间冰冷的厢房。顾字川没有立刻整理行装,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望着窗外。新绿的枝叶在风中摇曳,充满了生机,却与他无关。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再次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他没有回头。
洛书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换了一身水蓝色的衣裙,衬得脸色更加苍白。她看着顾字川孤寂的背影,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担忧,焦虑,还有一丝无法化解的怨怼,在她眼中交织。最终,她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她只是站在那里,默默地望着他。目光复杂得如同最深的潭水。
顾子川能感受到她的注视,但他依旧没有回头。两人之间,隔着数步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名为隔阂与伤害的深渊。
沉默,如同凝固的冰,在两人之间蔓延。
最终,洛书珩深深地看了那个背影最后一眼,眼神中翻涌的情绪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冰冷的决绝。她猛地转身,快步离去,裙裾带起一阵微风,消失在庭院门口。
顾子川依旧没有动。
直到出发那日,天光未亮。顾子川推开房门,身上只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他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囚禁了他数月、埋葬了他所有温暖与希望的孤峰,眼神冰冷,再无半分留恋。
他走到峰顶边缘,碎云剑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悬停在他身前。他一步踏上剑身,没有回头。
青蒙蒙的剑光骤然亮起,撕裂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如同离弦之箭,朝着西北方向——那片名为“断天城”的凶险绝域,决绝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