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热闹的街市上,八扇门板的铺面鳞次栉比,流动的摊位货担比比皆是,人潮拥挤之间,走街串巷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各店的迎客小二分外热情地招呼,街巷人的甜言蜜语听得人筋骨酥透、忘乎所以。在忘怀酒楼,漆红色的立幡下,齐莲可可环伺了周围便拔腿就进,与多间商铺相比,至此一间门口无人招呼,客随己便,不紧不慢、不逼不迫的态度正对了齐莲可可的胃口。
齐莲可可便捉了一人掩面悄声打问道:“小二,可有上房?”
谁知那店小二满眼放空、神色无定地答:“无有。”
齐莲可可铁了心要住,掏出一枚银锭,便问:“那可否允人住店?”
店小二看也不看依旧目中无人地说:“不能。”
“何以?”齐莲可可一时摸不着头脑,“满了?”
店小二摇了摇头,并不搭话。齐莲可可火了,便朝大堂大吼一声,“掌柜的出来!”
小二不甘示弱,对着二楼吼了一嗓,“叶娘,有人找!”便硬胳膊硬嘴硬气地撤了。
叶娘闻声赶来,头上包一素花蓝巾,衣饰朴实无华,脸上却光彩照人,站定后微微歉身,便问询起来:“姑娘何事?”
齐莲可可自觉寻衅输人一等,特拔长了脖子问:“开门做生意岂有拒客的道理?”
叶娘连连点头,并允诺道:“自是不能。姑娘可要住店?”
“正是。”“可惜店家恶徒已拒绝了我。”
“是,真不巧,您刚赶上上官家长孙的弱冠之宴,包场了。”
“那还能行个方便吗?掌柜的通融一下嘛,我可以免费给你使唤,就让我住一晚,房钱一分不少你的。”
说着齐莲可可就将那枚银锭塞到了叶娘的手中,叶娘将银两掂了又掂,才让一个小二领着齐莲可可到了后院的偏房。
虽是不甚雅静,可好赖能歇息了,齐莲可可便仰头倒在了床上,没一会儿屋外就传来了笙箫舞乐的歌声。
“自是离人境,此刻备凄凉啊!”望着窗外皎白的一轮圆月,齐莲可可沉浸在了一股笄考失败了有家却不敢回、没脸回的感伤当中。
忽然一阵尖锐刺耳的敲门声响起,“姑娘,起来搭把手啊,赶紧把衣服换上,后厨人手不够,菜赶不上趟了!”
“是叶娘啊,好的,我马上就来!”齐莲可可绑紧了面纱,就走出了门去,接过制服,又关门换上。
一路小跑着跟随叶娘来到后厨,只见大锅小灶并排铺开,火光隆隆,颠勺的师傅大汗淋漓,不时命令边上的学徒拿搭在肩上的汗巾给他们擦汗,又端菜、浆洗锅灶马不停蹄。洗菜的、切菜的、备餐的、洗碗的,统统忙个不迭,没个闲人。
“叶娘,我做什么呢?”齐莲可可不解地问。
“我看你身量修长又苗条,就上菜吧!待会儿等着啊,我叫上,你就跟她们一盘盘地端出来摆桌上即可。只是你这面纱能摘下来吗?”
齐莲可可佯装没有听见,望向了门口排队侍候的招待,就闪到了她们最后,学着她们端着手摆在胸前的样子,让原本握着的红色裙裾像礼花一样垂了下来,耀眼而夺目。
看着一本正经的齐莲可可,“好,随你去吧,把脸埋在脖子里别抬头。”叶娘摇了摇头走开了。
随着一阵火炮冲天绽放,震耳欲聋的声响伏寂,生辰喇叭奏响,叶娘便拍手安排上菜。
“这可是上官公子一辈子一次的大事啊,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谁要是将酒水撒了、碗碟碎了,砸了本店的招牌,别怪我叶三娘辣手无情。”
廊厅下,排成两列的女侍皆含胸低眉手握核桃木雕花餐盘,各色丰富的菜品在桃花粉碟中一一展示,由齐莲可可托举的焗花羊腿很沉,她举盘没出一会儿便手臂酸痛,伤口拉扯着抓耳挠腮般奇痒。由于大家都一动不动,她咬着牙还想坚持一番,可还是耐不住钻心疼痛的折磨,便趁人不注意,将托盘举过头顶顶了起来,在两端抓着,即便她躬身了,在一整群上菜的人中还是分外惹人注目,就好像是一个人头上长了只羊腿。
等缓过劲来,齐莲可可又撤了端举在身前,叶娘没抓着错处,偏敲响了开席的锣鼓,上菜的众人脚步翩翩地来到宴会之上,各宾客正席地而坐,观看上官公子开墨。为取个好兆头,祈愿往后余生仕途顺达、人生顺遂,上官则在宣纸上奋笔疾书,一气呵成地写了“风云变幻 我心恒一”的题词。来客无不拍手称快,纷纷簇拥着向上官讨要墨宝。
八仙桌一字排开,冷碟十二盏、热菜九荤一素陆续上桌,弱冠礼开始,齐莲可可要将羊腿放至最顶前的桌上供上官举刀片肉,寓意男子不怯,成年可猎的雄心达成。来客方落座,上官才从人群中出来,此时的齐莲可可正背身放下托盘,等人走近,齐莲可可低头递给上官一柄片弯月形的片肉小刀,一种熟悉的感觉瞬间将齐莲可可的心揪作一团,那摇曳的烛火却突然越烧越旺,人接刀时,齐莲可可看到了他手背上有一道豆子大的三角疤痕。
“是他?”齐莲可可的心底反复出现了同一个声音,“上官未白……”
两人初识是在一棵红豆杉树下,跃马桥头,齐莲可可正趴在桥端的石阶上玩石子。刚学会骑马的上官未白正在兴头上,骑飞马玩得不亦乐乎,从拱桥的另一侧悬上,不料下桥突然看到有人,为了保护她不被马的铁掌所踏,上官未白手拉缰绳侧翻坠马,仰面摔倒时拿手背垫了一下,后躺扶腰的掌背中心正好就硌在了齐莲可可玩的尖石子上,霎时血不断往外冒,上官未白被脚仆送到医馆缝了两针,从此手背结下了疤。
齐莲可可不敢抬眼,或许此刻的上官未白并没有认出她来。她的心底闪过一丝落寞,她勾着头站到一旁什么都没有发生,她的白纱紧紧地附在耳后,她像是一粒微小的尘埃般被忽视了。
下意识地,她就用手撑了一下,歪着的嘴脸依旧生疼,如今这副模样,哪里敢让他看见呢?齐莲可可在心底反复思量,更加不敢声张,直到上官未白的姐姐上官烈禾手牵着一名顾盼生姿的俏佳人走了进来,引得全场惊呼不断,齐莲可可抬头便万念俱灰。
那人竟是赵帆。
她当即就要退下,却在脚步挪腾转身的当口,与赵帆擦肩而过之时,赵帆似是一个趔趄一把揭过了她的面纱。
顷刻间哄堂大笑起来,赵帆翘着兰花指手捂着下巴惊恐万分:“啊呀,是你!你脸怎么歪了?瞧那嘴都咧到西天去了!”
上官烈禾在一旁叉腰附和道:“这不是泼人茶涎的刁妇吗?还不跪下给县令亲封的良笄佳人磕头认错?”
上官未白眉头紧蹙,招引着姐姐落座。他这才识出了那被嘲弄的人是齐莲可可。
叶娘慌忙上来打圆场,朝齐莲可可使了个眼色后厉声喝道:“还不赶紧退下?”又俯首赶紧给几位斟酒:“公子生辰大喜,不宜动气,是我识人未明在先,用了那寒贱之人,请诸位见谅。”
齐莲可可一听却并不露怯,反而昂扬地走着,在一片数落声中,回到了她的房间,脱下艳红色的褶裙后,想起上官未白的冷漠和生分,她心痛不已。他怎么会和赵帆在一起?齐莲可可越是不敢相信,事实就越是触目惊心,当她在一片怨恨声中离场时,上官未白当众将自己刚刚题写的弱冠翰书送给了赵帆。一声招呼没有、一句关心也没有,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齐莲可可觉得上官未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