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风下蝉鸣鼓噪,天际柔云万千,大街上马蹄声四起。不一会儿列队的官兵就将酒肆包围了。其中一个领头的将军脚下生风、腰间佩剑,进来见到上官未白便拱手作揖道:“赵公暴毙,老爷请公子速速回府。”
来不及仔细问询,上官未白跑向赵帆的房间,登上木梯转楼推门一看,早已人去楼空,桌上只留下一纸书信。信上言:未白,家中生变,恐不易再见,勿思勿念。
临楼的玉兰开了,粉白的花瓣飘飘洒洒掉落在了回廊下。上官未白途径拾起一片,竟那么像一只帆,洁白无瑕的赵帆。失落的上官未白回去取了木匣之后就骑着马走了,身后跟了一队的士兵,齐莲可可望着他慢慢地儒雅从容地从自己的眼前消失了。
当夜赵帆赶至家中,灵幡在灰蒙的天幕下飘扬。她无声地掉着眼泪,不曾想到出走三两日竟与自己最亲的人天人永隔。看着穿着麻衣、头戴素巾的母亲跪在灵前一味地烧纸,双眼红肿、四肢乏力,赵帆便拭了泪珠托着母亲的手臂将她缓缓抚了起来,在一旁的团蒲上坐下。
“凝儿,去烧碗浆汤来。”
赵帆吩咐着侍女去了厨房,此刻只剩母女二人在堂前。
“母亲,告诉我,父亲究竟发生了何事?”
赵母哭得更加撕心裂肺,声泪俱下。
“帆儿,我不知道啊。只是听发现的人说,你爹在百林场边上被劫了。前日你父亲起了大早,说是要去西南边地巡田,那里遭了蝗虫,密密麻麻地铺天盖地。不到夜晚却看不见它们,可白天人们亲眼看见成片的农田都被吃光了!”
抽了口气的赵母握着赵帆的手恨恨道:“你爹不信是蝗虫所为,便带了三个亲信决定到西南边地走一遭,那里有一片林场,你爹怀疑使坏的人就藏在林中。那天一早,他还特意穿上你给她新做的履,没想到回来的时候身无长物,连鞋都不见了,身上皮肉竟无一处完好,被变异的蝗虫啃咬得血肉淋漓,遭了大罪了!”
赵帆听了母亲的哭诉心痛不已,又问起带去的三个亲信的下落,“那剩下的人呢?”
“没人找到他们。”
“失踪了?那我爹是怎么回来的?”
“佃农发现他倒在林地边上,就把他用板车送回来了。”
“那这个佃农可有异样?”
“没有,是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人厚道正义,我给他包赏钱他都没收。只说让我节哀,逢着了这等灾祸叫我一介妇人宽心。”
“古道热肠的佃农,杳无音讯的亲信,母亲这其中必有蹊跷。”
“自然是有的。县令派去的衙役回来报告说,那些蝗虫晚上就躲在那片林子树上,叶子都瞧不见绿色,黑压压的上面全是蝗虫!他们点了火把都不敢贸然进去,怕也像老爷那样丢了性命。”
“这些个尸位素餐的,就知道他们不会百分百地尽力。母亲放心吧,真相终究会付出水面,坏人也必须一一偿还所犯的罪孽。”
“那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呢?”
“且耐心等着,先让我爹入土为安。”
说着母女俩又抱头痛哭起来,街坊四邻听后全都为之惋惜。
入夜,赵帆几近崩溃,在灵前磕头说:“爹,都怪我,非得张扬着在履上缂了金丝,害了您!”说着又连磕了三个响头:“爹,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屋外的风穿过,灵堂的白烛灭了一下子重又复燃,赵帆破涕为笑道:“爹,你得在天上看着我啊!”
翌日,赵家宗亲都来了。待赵家老爷刚入土,各个亲戚便要求分割田产,以往合作入股的土地均需归还若许。
“真是树倒猢狲散啊!这些个猴头也太心急了!”赵母向赵帆抱怨道。
“母亲,您且歇着,卧床称病吧!外面这些棘手的事就交给我了!”
堂前大院里聚集了百来十号人,众人议论着,音如蚊蚋声嗡嗡作响,惹得人心烦意乱。赵帆一袭白衣走近,顿时鸦雀无声。
“各位宗亲叔伯、差仆管役,我爹不幸离世,今我母亲也伤心过度身体抱恙,我母女二人已无力继续管理旗下巨大田产。鉴于当初购置田地时,宗亲们皆出资百金,为了公平,我已备好了滚热的浆水,就在附楼,大家可根据自身的情况酌情摘选。”
“怎么个选法?”当中有人握拳举臂发问。
“问得好。规则如下:参与分选的宗亲均需手持一碗热羹,由下人将滚烫的浆水盛于碗中,众人需手捧至各需要的房间吃完。房间我已命好土地的方位名称以及亩数,先到先得。”
各个领头的宗亲跟随赵帆的指引到了附楼,楼下槐树荫下两个穿白袍的大厨已支起了一口大锅,锅底熊熊火焰尽数燃烧,闪着红光,如魑魅之眼,夺人心神。锅里正咕嘟咕嘟冒着泡,热气蒸腾不断,一个大厨握着铁勺来回地翻搅,梨花木的圆桌上摆了一摞的白泥碗,较薄得能透着光的颜色。
“这如何使得?烫手啊!”宗亲们各个怒从心起,“这分明是为难我们!”
“不想要的可立马退出,去账房处领取百金。”
听了赵帆的发言,有的人便动摇了陆陆续续去领钱,只剩下了四位宗亲还想继续争夺田地。
“地能生金呢,有地便吃喝不求人了,我要地!”
虎背熊腰的赵家大郎率先去捧碗,大厨们将一勺滚烫的浆水浇在里面,大郎撑不住烫手便用爪子抓着,进了附楼,一看离得最近的是正北之地的房间,便还想再往前走看看,却耐不住灼痛,顺脚就走进去先占下了。
第二个捧碗的是赵帆的堂家兄弟赵荀。年轻人头脑活泛,勇于冒险,捧着碗就大剌剌地往前迈进,却在上木梯时一个没端稳,浆水溢出来,溅到手上瞬间烫起血泡,疼得咿呀乱叫,上到二楼选了东屋。
最后一个捧碗的是赵帆侍女付敏的丈夫乔冲。乔冲脸作不净相,络腮胡、大盘脸,眉毛粗厚,双眼尖细,他本是赵家二房过的继子,因与付敏投缘,两人结合。成婚后因付敏仍旧甘当为赵帆驱使,而特为优待。只不过这乔冲特意选了西南之地,竟不惜冲撞赵家老爷亡灵。他捧起烫碗忍痛上了三楼,辗转寻找西南之地的房间。这便引起了赵帆的注意,她特遣凝儿为之去乔冲家里寻付敏一趟。
合欢树下,付敏正坐在石凳上做针黹,大宝和二宝寻了街巷许久,才问到了三保街这个地方,在桥头对面发现了这处隐藏在层层竹林之中的木屋。门前石砌的台阶回廊高筑,大门却大敞着。原是要分地了,付敏正激动地盼着当家人回来,就在前一晚她还对乔冲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一定要拿到西南这块地,没成想却盼来了两个手臂上绑着蛇头箍的壮汉。两人装作熟络的样子走了进来,询问是付敏得当后便自称是赵帆新招的家丁,想请之过府一叙。付敏半信半疑地放下女红,就被两人背后一击,当场昏厥,套进麻袋里带到了一处荒园。
赵帆侍女凝儿赶巧晚了一步,进来后没看见有人,四处呼喊也未果,便急切地回了去复命。一路上都在思索如何给赵帆诉说才不会引得麻烦,反而越想越烦,与大宝、二宝所驾车马擦肩而过却并没注意。
赶车到荒园的二人立刻分头行动,一个看着绑在柱头上的付敏,一个驾着马车回去接齐莲可可。
约摸一个晌午的时间,二宝驾着马车顺利地到了忘怀客栈。齐莲可可扮做伺候酒菜的女仆,时常站在门口观望,已在此等候多时,顾不上收拾行装,便出门进了马车,与二宝赶往南镇。
因醉酒还在榻上沉睡的殷相默,此刻正鼾声如雷,他的脚仆嘟良听到窗外隆隆的马车声响,好奇地从窗口一探,正看到齐莲可可钻进马车的身影。不觉地捶手一击,“她又逃了!”看着瘫软在榻上醉成一滩烂泥的公子,嘟良只得一个人跟了出去,挎上胡同里的骏马疾驰。直到追至城外,发现齐莲可可的马车往南镇方向去了,这才掉头回来。
一路上顾不得休息,齐莲可可二人赶到南镇的荒园已是下午申时。宅院零落的屋瓦碎片已浸满了深苔,推开木质的弃门之后,齐莲可可看到了正绑缚在柱头跌坐在地面的付敏,就施针在其指尖上扎了一下,付敏瞬间惊醒,呲牙地嘶喊着。
片刻,怒目圆睁的付敏看到眼前之人竟是齐莲可可,直蹬着腿身子只往后缩。大宝和二宝去了外面望风,废园里长满了细长的灌木,叶子都斗大如箕,亮绿色蔓延着,一直到颓垣断壁,倾倒的院墙外全是高大的树木,鲜少人至,两人放松了警惕,肚子饥了就上街找起食来。马车停靠在一爿草丛里,却忘了栓桩,马儿吃着墙头的草就越跑越远。
屋内齐莲可可从怀里掏出早就拟好的罪证书,在一通宣读之后,试着想让付敏画押。付敏却伸长了脖子威胁道:“你掐死我!”
“你觉得赵帆会保你吗?据我所知,你出自西南边陲之地,姊妹三人,从小家境贫寒,因其父酗酒,母亲郁郁寡欢,终不堪忍受而离家出走,至今音讯全无。难道你不想再见到你的母亲吗?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自家姐妹遭人欺凌,父亲无所给养吗?”
“你说这些无非是想让我背叛旧主,我有吃有喝、也成家置业了,全靠主家扶持,不然早已流落街头了!”
“小恩小惠就把你收买了?就这么甘心当一奴仆?”
“那是我个人的事,与你有何干系?”
付敏越说越气,索性闭起眼来再不去看齐莲可可。
没一会儿,大宝和二宝就拿着烧饼回来了。
“可可妹妹,热乎乎的烧饼,给!”
“什么陷的?你们可吃过了?”
“吃了,这是专程给你买的,趁热吃吧,一路上也饥了!”
“多谢两位大哥。”
说着二人就挽着齐莲可可的手臂将她拉到了门外,低声说:“我俩刚才上街去,见镇上的人都传的沸沸扬扬的。说是赵帆分地,命人手捧热羹临屋挑选。场面非常残忍。其中有一个说是叫乔冲什么的,执意选了西南之地,捧碗时手被烫的皮开肉绽也拼死不放,双手举烧开的浆水上了三楼进了西南之屋。后来赵帆却翻脸了,以地相挟,叫他一口喝下滚烫的浆水,烫的只剩半条命了。在遣散了众人后还把他给关了。后来请大夫去看诊,大夫回来说说早已肠穿肚烂。”
“我知道了。你俩把马喂饱,看来事情有着落了,我们去衙门一趟。”
哥俩这才想起马车没栓,出门一看,马车早就不见了踪影。心头正七上八下的,不知该如何与齐莲可可交代,只得杵在门口站着,屋内却突然传出歇斯底里的哭声,两人赶忙进来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