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薄雾如纱，尚未完全褪去王家村夜晚的凉意。然而，村中的宁静早已被打破。天还未亮透，通往青岚镇的泥泞小路上，已是人影憧憧。
兴奋的孩童被父母牵着手，或是坐在简陋的板车上，穿着家中最好的、甚至明显不合身的衣裳，脸上交织着懵懂、好奇与一丝被大人情绪感染的紧张。家境好些的，赶着牛车或驴车，车轮辘辘，碾过湿滑的路面。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节日般的躁动与期盼。
王老实家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王柱推着那辆半旧的青篷马车出来，车上铺了一层干净的干草。那匹拉车的老马，比八年前更显瘦骨嶙峋，毛色暗淡无光，此刻正低着头，有气无力地咀嚼着王老实特意多给的一把豆料。
王老实蹲在老马身边，粗糙的大手一遍遍抚摸着它脖颈上稀疏的鬃毛，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他低声絮语着，像是在安慰这位同样为这个家付出了全部气力的老伙计：“老伙计，辛苦你最后一程了……就送昭璃去镇上一趟，让她见见世面……回来给你加餐，啊？”
李氏则小心翼翼地牵着王昭璃走了出来。
八岁的昭璃，今日被打扮得焕然一新。她身上穿着一套崭新的、靛蓝色细棉布缝制的衣裙，袖口和领口还绣着几朵小小的、略显朴拙的鹅黄色迎春花——这是李氏熬了好几个夜晚才赶制出来的，原本是打算留着过年才穿。衣裙的料子不算顶好，颜色也略有些深，但浆洗得干干净净，穿在昭璃身上，衬得她蜜色的小脸愈发精神，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也显得格外明亮有神。她乌黑的头发被李氏仔细地梳成两个光洁的小髻，用红头绳扎着，透着一股子喜气。
“真好看！咱家昭璃就是俊！”王柱看着妹妹，由衷地赞叹，憨厚的脸上满是自豪。
李氏蹲下身，最后一次替昭璃整理着衣襟。她的手指有些微颤，目光在女儿清秀的小脸上流连，充满了不舍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她压低声音，几乎是贴在昭璃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再次叮嘱：“昭璃，记住娘的话……那玉佩，千万千万藏好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让人看见！记住了吗？”
昭璃用力地点点头，小手不自觉地按在胸口的位置。隔着崭新的棉布衣衫，那枚温润的双龙玉佩紧贴着肌肤，是她从记事起就守护的秘密。“嗯！娘，我记住了！”
王老实站起身，走到昭璃面前。他看着穿着新衣、如同初绽小花般的女儿，眼中既有欣慰，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他伸出布满老茧的大手，轻轻地、带着万般珍重地将昭璃抱了起来，小心地放进铺着干草的马车车厢里。
“爹……”昭璃看着父亲黝黑的脸和鬓角新添的白霜，小声唤道。
“哎！”王老实应着，声音有些沙哑，“坐稳了，昭璃。爹带你去镇上……看看热闹。”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看完了咱就回家，你娘和大哥等着咱们吃晌午饭呢。” 这话像是在安慰女儿，更像是在安慰自己。昨夜夫妻二人辗转反侧，那个共同的、清晰得如同刻在脑海中的梦境再次浮现——那仙气缭绕、看不清面容的男女，那句“她将来会踏入修仙之路，请不要阻止她”的天籁之音，还有那夜怀中婴儿胸口玉佩隐隐散发的微光……这一切都让他们明白，昭璃绝非池中之物。可明白归明白，那份源自父母本能的担忧与不舍，却丝毫未减。
“嗯！”昭璃乖巧地应着，坐在干草上，小手紧紧抓着车厢边缘，新奇又略带紧张地打量着外面涌动的人流。
王老实跳上车辕，最后看了一眼倚在门框上、眼圈微红的李氏和站在旁边、神情复杂的王柱，扬起了手中的旧鞭子，轻轻一抖：“驾！”
老马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拉着这承载着农家朴素期望的马车，汇入了前往青岚镇的人流之中。
马车在并不算平整的土路上颠簸前行，半个时辰后，青岚镇的轮廓便出现在眼前。越靠近镇子，人流越是密集，喧嚣声浪扑面而来。镇子入口处挤满了各式各样的车辆和人，镇内更是摩肩接踵，人声鼎沸。叫卖吃食的小贩、维持秩序的衙役、兴奋张望的人群、以及被父母紧紧牵在手中、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孩童们……整个青岚镇仿佛一锅煮沸的粥，空气中混杂着汗味、尘土味、食物的香气和一种名为“仙缘”的狂热气息。
王老实小心地驾着车，在拥挤的街道上艰难前行，最终将老马拴在镇子边缘一处相对僻静的树荫下。他抱起昭璃，将她稳稳地放在地上，紧紧牵着她的小手，随着汹涌的人潮，向着镇子中心涌去。
镇中心最大的广场上，此刻已被清理出来。一座临时搭建的、约一人高的木质平台矗立在中央。平台周围，站着七八位身着统一制式青色道袍、身背长剑的年轻男女。他们个个神情肃穆，气质出尘，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下方喧嚣的人群，无形的气场散发开来，让躁动的人群不自觉地收敛了许多，眼中充满了敬畏与羡慕——这就是仙人弟子！
平台中央，摆放着一个半人高的白玉石台。石台之上，一颗足有成人头颅大小的透明水晶球静静悬浮着，散发着柔和而纯净的微光。这便是传说中的“测灵石”！它将决定无数孩童的命运。
而在所有人视线难以企及的高空之上，厚厚的云层之巅，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正慵懒地侧卧在柔软的云絮之上。
云芷真人一手支着螓首，宽大的月白流仙裙袖垂落，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曼妙曲线。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缠绕着一缕垂落的青丝。她绝美的容颜上带着一丝刚打完哈欠的慵懒水汽，长长的睫毛低垂，星眸半阖，仿佛随时会在这云端小憩过去。
下方广场上那数万人汇聚的喧嚣、期盼、紧张，对她而言，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遥远而模糊。她的神识早已如同无形的潮水，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整个青岚镇及其周边村落，将那些十二岁以下孩童的资质探查得一清二楚。
“啧……”云芷真人红唇微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啧。结果不出所料，甚至比她预想的还要贫瘠。灵气稀薄的凡俗之地，根骨能勉强达到宗门最低收录线（下品灵根）的孩童，不过寥寥七八人，而且资质平平，灵根属性驳杂，此生若无逆天机缘，恐怕终其一生也就在炼气中后期打转，连筑基都难如登天。进入宗门，多半也就是外门杂役弟子的命，比之凡俗农夫，或许强些，却也有限。
“老祖钦点我来此……究竟是何用意？”云芷真人心中那点疑惑再次泛起涟漪。下方这些孩童，在她眼中与蝼蚁无异，实在看不出有任何值得老祖关注的地方。难道老祖推算有误？还是说……目标并非这些孩童？
她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再多想。纤纤玉指随意地拨弄着身下的云气，将其幻化成各种形态，权当消遣。“罢了，”她心中暗道，“就当是……难得清闲，躲个清净吧。宗门那些繁杂琐事，着实恼人。” 她微微调整了一下侧卧的姿势，宽大的裙摆如云般铺开，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下方如同蝼蚁般攒动的人群，最终落在那颗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测灵石上。
测试，即将开始。
王老实紧紧握着昭璃的小手，挤在人群外围，父女俩都仰着头，努力望向平台中央那颗神奇的透明珠子。王老实的心跳得如同擂鼓，手心全是汗。昭璃则睁大了好奇的眼睛，纯净的眸子里映着测灵石柔和的光晕，以及周围一张张或期盼、或紧张、或狂热的脸庞。她小小的身体里，那枚紧贴胸口、被层层布料严密包裹的黑白双龙玉佩，在无人察觉的深处，仿佛感应到了某种同源的气息，极其微弱地……轻轻悸动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