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芷坐在冰冷的储宝阁台阶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白玉酒壶。叶长老最后那句“让她喘口气”和他提起“林惊羽”时眼中深沉的痛惜,如同沉重的磐石压在她心头。她望着叶长老消失的地方,连那坛珍贵的“醉仙引”都孤零零地留在原地,昭示着老人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怅然若失的情绪弥漫开来。是啊,是该让那孩子歇歇了。
天衍殿内,星辰穹顶光华流转,空旷而肃穆。
叶长老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大殿中央,身上还带着储宝阁外的微凉气息。他浑浊的老眼扫过空无一人的大殿,眉宇间凝聚着一股压抑的怒火。
“你们这群老不死的!都给我滚出来!立刻!马上!到天衍殿集合——!!!”
一声裹挟着磅礴神识、如同惊雷炸裂般的怒吼,瞬间穿透了天衍宗九大主峰的禁制,精准地轰入每一位首座长老的识海深处!
开阳峰,正挥舞巨锤锤炼一块赤炎神铁的战穹真人浑身一震,差点把神铁砸自己脚上。
玉衡峰,刚送走昭璃、正想继续研究玉璧的玄玉真人(妙法真人)手中玉简“啪嗒”掉在地上。
天玑峰,推演星图的玄机真人手指一抖,星盘上的星光轨迹瞬间紊乱。
……
无论此刻在做什么,闭关、炼丹、授徒、还是处理事务,九大长老皆是心头剧震!叶师兄(师叔)的声音!而且……是前所未有的震怒!
无人敢有丝毫迟疑!几乎是叶长老吼声落下的瞬间,大殿内空间接连波动,一道道或威严、或沉凝、或锋锐的身影瞬间出现在殿中!玄胤掌教最先抵达,紧接着是其余八峰首座,连平日最沉稳的玄微真人也只慢了半拍。
“师兄(师叔)!”
“叶师兄安好!”
众人纷纷行礼,脸上带着惊疑不定。玄胤掌教上前一步,沉声问道:“师兄,何事如此急召?可是宗门有变?”
叶长老冷哼一声,目光如同实质的鞭子,狠狠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尤其凌厉地钉在缩着脖子、眼神躲闪的玄玉真人身上。
“何事?!”叶长老的声音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问问你们自己!问问这位‘学究天人’的玄玉师弟!问问你们这群只知道拔苗助长、恨不得把昭璃那小徒儿榨成渣的老东西!”
他指着玄玉真人,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七天七夜!整整七天七夜!把一个小姑娘关在那狗屁‘万象藏真阁’里,搞你那什么鬼画符的‘周天星衍禁’!你们知道那孩子出来时是什么样子吗?!”
叶长老将云芷描述的情形,加上自己的想象和愤怒,添油加醋地咆哮出来:“……行尸走肉!眼窝深陷!灵气紊乱!连她亲师尊都差点认不出来!一头栽下去就睡死过去了!鼾声跟快断气似的!她才多大?!十八岁都不到!你们当她是什么?核动力驴吗?!还是你们炼制法宝用的万年玄铁?!不用休息,不用喘气,能往死里用?!”
玄玉真人被骂得面红耳赤,冷汗涔涔,连连躬身作揖:“师兄息怒!师兄教训的是!是师弟我……我太过急切,太……太不近人情了!我……我向师兄和云芷师侄赔罪!向昭璃师侄赔罪!”他此刻是真后悔了,看到昭璃出来时那状态,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其他长老面面相觑,脸上也露出不同程度的愧色和凝重。他们或多或少都曾占用过昭璃的时间,也都清楚这孩子承担的压力有多大。
叶长老的怒火并未平息,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冰冷,如同淬了寒冰的刀子:“赔罪?赔罪有个屁用!你们……是不是都忘了‘林惊羽’这三个字了?!”
轰——!
“林惊羽”三字一出,如同九天玄雷在寂静的大殿内炸响!
空气瞬间凝固!
所有长老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极其难看!尤其是玄胤掌教,他挺拔的身躯猛地一晃,脸上血色尽褪,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瞬间翻涌起无法言喻的悲痛、自责和……深入骨髓的耻辱!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林惊羽!那个曾经光芒万丈、被他视若己出、寄予了超越祖师厚望的亲传弟子!那个最终却在无尽期望与压力下崩溃、狂笑着叛入魔道的宗门逆徒!那是他玄胤一生都无法愈合的伤疤,是天衍宗永远无法洗刷的耻辱!
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了整个天衍殿。只有长老们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和星辰穹顶流转的微光。
叶长老看着众人,尤其是玄胤那痛苦的神情,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语气却更加沉重:“前车之鉴!血淋淋的教训就摆在眼前!你们难道还想重蹈覆辙?!还想把一个比林惊羽天赋更高、担子更重的好苗子,也逼上那条绝路吗?!”
就在这压抑到极点、无人敢应声的时刻——
嗡……
大殿中央的星盘之上,空间泛起柔和而庄严的金色涟漪。一道模糊却蕴含着无上威压的身影缓缓凝聚。看不清具体面容,只能感受到那浩瀚如星海、深邃如宇宙的气息。正是天衍宗的定海神针——老祖!
“师弟。”那模糊的身影发出平和却充满力量的声音,直接传入每个人的神魂深处,驱散了部分沉重的阴霾。他首先称呼的是叶长老,显示出两人非同一般的关系。
“你的担忧,不无道理。”老祖的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睿智,“昭璃那孩子的心性之坚韧,道心之澄澈,确非当年的林惊羽可比。那孩子心中有光,有牵挂,有远超其年龄的韧性。”
老祖的话让众人心头稍松,尤其是玄胤,痛苦的眼神中燃起一丝微光。
“然,”老祖话锋一转,语气虽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过刚易折,过满则溢。弦绷得太紧,终非长久之计。再坚韧的心神,也需要休憩的港湾,再澄澈的道心,也需要沉淀的时光。”
他的目光(虽然模糊,却仿佛能穿透人心)扫过殿内每一位长老:“松弛有度,方为大道真谛。压榨过甚,无异于竭泽而渔。今日之事,当为警钟。望尔等,铭记于心。”
话音落下,那金色的身影如同晨雾般缓缓消散,只留下那振聋发聩的八个字在大殿中回荡:
松弛有度,铭记于心!
老祖现身定调,叶长老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他冷哼一声,没再看众人,身影一晃便消失不见,只留下那坛被遗忘在储宝阁台阶上的“醉仙引”和殿内一群心情复杂、陷入深思的长老。
玄胤掌教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恢复了一宗之主的沉稳,只是眼底深处,那份痛楚与警醒更加深刻。他环视众人,声音低沉却坚定:“老祖法旨已明。自今日起,昭璃的教导安排……重新调整。务必……留出足够的休憩时间。”
天璇峰顶,云芷洞府。
时间悄然流逝。云芷不敢打扰,只是每日以神识小心探查。洞府内,昭璃的鼾声从最初的微弱沉重,渐渐变得均匀绵长。她体内那因过度消耗和精神透支而紊乱不堪的灵力波动,在深沉得近乎死寂的睡眠中,如同被一双无形的手温柔地梳理、抚平,重新变得圆融流畅,甚至比之前更加凝练精纯。那属于金丹中期的强大气息,在沉睡中缓慢而稳定地恢复着。
十天。
整整十天十夜,王昭璃如同陷入了时间的长河,在柔软的云锦中沉浮。没有梦境,没有惊醒,只有最深沉的、修复一切的黑暗。
直到第十一天的正午。
温暖的阳光透过水晶窗,在暖玉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有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云床上,那蜷缩了许久的身影,终于有了细微的动静。
长长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仿佛挣脱了某种沉重的束缚。眼皮缓缓掀开,露出一双初醒时带着迷蒙水汽的、清澈乌黑的眼眸。眼神先是茫然地聚焦在洞府顶部流转的星图云纹上,如同初生的婴儿打量陌生的世界。
她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扇动几下,驱散了最后一丝睡意。然后,像是确认自己真的醒了,她伸出粉嫩的小舌头,有些孩子气地舔了舔略显干涩的嘴唇。
“唔……”
一声带着慵懒满足意味的娇喘从喉间逸出,如同小猫伸懒腰时的呜咽。她舒展身体,双臂高举过头顶,纤腰绷直,足尖在锦被下用力蹬直,将沉睡十日的僵硬感彻底驱散。月白的寝衣随着她的动作勾勒出少女初长成的玲珑曲线。
这一番动作做完,她长长地、满足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将胸中所有的疲惫和郁结都吐了出去。那双乌黑的大眼睛里,迷蒙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同被清泉洗过般的明亮和清澈,充满了蓬勃的生机与活力。
那个光芒万丈、精力无限的昭璃仙子,在沉睡了十一天后,终于彻底苏醒,满血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