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痕灵舟撕裂云层,化作一道肉眼凡胎几乎无法捕捉的流光,朝着下方广袤的大地俯冲而下。灵舟之速,远超凡俗想象,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下方那绵延的青山、蜿蜒的河流、阡陌纵横的田野便清晰可见,最终,一座规模宏大、气势恢宏的城池轮廓占据了视野的中心。
此城名为“临安”,乃东方大地上赫赫有名的雄城,是“大胤王朝”的国都所在。
大胤王朝立国已逾三百余年,历经十二代帝王,也曾有过开疆拓土、万邦来朝的煌煌盛世,如今虽显几分迟暮,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都城临安,依旧是这片大陆上最繁华、最具活力的心脏。
王朝更迭,于修仙者眼中不过是弹指一瞬的尘埃起落,但对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芸芸众生而言,却是承载着他们全部悲欢离合、生老病死的厚重史诗。这里没有移山填海的修士,没有吞吐日月的灵兽,有的只是凡人的智慧、汗水、欲望与挣扎,构筑起属于他们自己的、烟火缭绕的俗世画卷。
灵舟并未直接飞临那戒备森严的皇城上空,而是在距离临安城尚有数十里的一片人迹罕至的幽静山林中悄然降落。参天古木遮蔽了天光,只余下斑驳的光影。昭璃心念微动,星痕灵舟化作一道流光没入她的纳云镯中。
落地瞬间,脚下是松软的腐殖土,鼻尖萦绕着草木的清新与泥土的微腥,与天音阁那纯粹的灵韵花香截然不同,却带着一种真实而蓬勃的生命力。
“妹妹,且慢。”韵灵轻声提醒,紫眸微闭,一股无形的、极其微弱的神识如同水波般悄然扩散开去,瞬间覆盖了方圆数里的山林。鸟鸣虫嘶,走兽低伏,溪水潺潺……一切生灵的律动皆在她感知之中。
片刻,她睁开眼,对昭璃点点头,眼中带着一丝新奇与确定:“安全,皆是凡俗生灵,无修士气息。”
两人相视一笑,那份初入凡尘的雀跃再也按捺不住。她们整理了一下素色的衣裙,将遮面的“隐灵素纱”拉得更妥帖些,只露出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眸,便沿着林间小径,朝着那巍峨城池的方向,脚步轻快地走去。
越靠近临安,官道上的人流便越发稠密。挑着新鲜果蔬的农夫,推着独轮车吱呀作响的货郎,骑着驽马风尘仆仆的行商,还有拖家带口、背着简单行囊的百姓……构成了一幅鲜活流动的众生图。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味、牲畜的气息,以及远方城市飘来的、混杂着食物和某种生活气息的复杂味道。
终于,临安城那高达十数丈、用巨大青石垒砌的宏伟城墙出现在眼前。墙砖斑驳,刻满了风霜与岁月的痕迹。城楼高耸,旌旗猎猎,身着制式皮甲、手持长戈的士兵如同钉子般肃立在垛口与城门两侧,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进出的人流。城门洞开,上方巨大的石匾刻着两个遒劲有力的古篆:“永定!”。
城门口,两名身材魁梧、太阳穴微鼓、眼神锐利的守城士兵正逐一盘查着进城的百姓,动作粗鲁,呼喝声不断。偶尔有携带兵刃的江湖客,还需额外登记盘问。
以凡俗武者的标准来看,这些士兵确实算得上孔武有力,筋骨扎实,显然受过严格训练。但在昭璃和韵灵眼中,他们体内那点微薄的气血之力,脆弱得如同风中烛火,只需一丝逸散的灵压,便能令其筋骨尽碎。
二人混在入城的人流中,步履从容,气息内敛到了极致,如同两滴融入江河的水珠。守城士兵的目光扫过她们素净的衣裙和遮面的轻纱,在韵灵那双清澈的紫眸上略微停顿了一瞬,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但旋即被她们身上那毫无“武者”或“贵气”的平凡感所取代。士兵粗声粗气地挥挥手:“进去吧!遮遮掩掩的,莫要生事!”
就这样,两位来自仙家宗门的明珠,轻而易举地踏入了这凡俗王朝最繁华的心脏。
甫一入城,喧嚣的声浪便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
宽阔的青石板主街上,人流如织,摩肩接踵。两侧是鳞次栉比的商铺,幌子迎风招展:绸缎庄的绫罗绸缎在阳光下泛着柔光。
香料铺子散发出浓郁而奇异的混合香气;铁匠铺里传来叮叮当当的锻打声,火星四溅;酒楼食肆飘出诱人的饭菜香,跑堂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更有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的小贩,卖着热腾腾的包子、甜丝丝的麦芽糖、色彩鲜艳的泥人面塑,好生热闹!
“冰糖葫芦!又大又甜的冰糖葫芦嘞!”
“新出炉的胡饼!香脆可口!”
“走一走看一看!上好的胭脂水粉!西域来的香料!”
“磨剪子嘞——戗菜刀——!”
各种腔调的吆喝、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闹、车马的轱辘声……汇合成一曲充满烟火气的、震耳欲聋的市井交响乐。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汗水、脂粉、牲畜、灰尘混合的复杂味道,浓烈、鲜活,冲击着两位少女的感官。这与天音阁的清雅、天衍宗的肃穆截然不同,是一种粗糙、喧嚣、却又充满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真实。
昭璃的眼睛瞬间被街边一个插满红艳艳糖葫芦的草靶子吸引住了。那裹着晶莹糖壳的山楂果,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勾起了她幼时模糊的记忆和强烈的渴望。她拉着韵灵挤过去,掏出几枚在凡间通用的银钱,买了两串最大的。迫不及待地撩起面纱一角,小心地咬下一颗。
“咔嚓!”糖壳碎裂,酸甜的汁液在口中爆开,混合着山楂的果香。昭璃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含糊不清地对韵灵说:“姐…姐姐,好…好吃!你也快尝尝!”
韵灵看着昭璃那孩子气的满足模样,也忍不住笑了,学着样子小口品尝,清甜微酸的味道确实别有一番风味,让她新奇地眨了眨紫眸。
接着,韵灵牢记师尊的“任务”,拉着昭璃钻进了街边一家规模颇大的“墨香书局”。
书局里书香墨气浓郁,书架林立,卷帙浩繁。韵灵目标明确,直奔那些封面绘着才子佳人、狐妖花仙的话本小说区域。
她饶有兴致地翻看着,什么《月下西厢缘》、《画皮狐女传》、《将军与花魁》、《银瓶梅》、《霸道将军爱上女扮男装的我》……书名一个比一个引人遐想。
她耳根微红,却还是按照师尊的“口味”,精挑细选了十几本装帧精美、书名最旖旎的,用一方素帕仔细包好,塞进了随身的储物法器里(外表看起来只是个精致的布囊)。昭璃在一旁看得忍俊不禁。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将临安城的飞檐斗拱染上一层温暖的釉色。逛了大半日,腹中馋虫再次被勾起的两人,循着最浓郁的饭菜香气,来到了一座三层高、灯火通明、宾客盈门的酒楼前。
黑底金字的招牌高悬门楣:“飘香楼”。
刚踏入门槛,一股混合着酒香、肉香、炒菜油烟的浓郁气息便扑面而来。大堂里人声鼎沸,划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一位肩膀上搭着白毛巾、眼珠子滴溜溜转的年轻小二,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这两位新来的女客。
小二名叫牛二,在这飘香楼干了快十年,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他目光如电,飞快扫过二人。
衣着素净,却非粗布, 那衣料看似普通,但细腻柔滑,隐隐有光华流动,绝非寻常桑麻,更像是传说中的顶级丝绸,甚至……比丝绸更不凡!牛二只在接待过微服出巡的某位宗室贵女时见过类似的料子。
面纱遮颜,气度不凡, 寻常女子戴面纱,要么是容貌有瑕,要么是未出阁的闺秀。可眼前这两位...身姿窈窕挺拔,步履轻盈从容,露出的那双眼睛,一个清澈灵动如秋水,一个深邃神秘似紫晶,顾盼之间自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出尘之气。这绝非普通闺秀能有的仪态!
眼神好奇却无局促, 面对飘香楼的热闹喧嚣,她们眼中只有新奇与观察,没有半分乡下人进城的畏缩或市井小民的油滑。
“要么是微服游玩的贵胄千金,要么就是传说中游戏风尘的侠女!”牛二心中瞬间下了判断,更重要的是
——这种人,出手绝对大方!根本不差钱!!
他脸上瞬间堆起十二分的热情笑容,如同见了财神爷,一个箭步就迎了上去,腰弯得恰到好处,声音洪亮又透着恭敬:“哎哟喂!二位贵客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快里面请!看二位风尘仆仆,想必是远道而来?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呐?小店有上好的雅间,清静又敞亮!”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将二人引向人流稍少的楼梯方向,同时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贴心”的意味:“咱这临安城啊,招牌就是酱牛肉!选的是上好的黄牛腱子肉,用祖传老汤卤上那三天三夜,那滋味哎呦……啧啧!还有刚出笼的蟹粉狮子头,鲜掉眉毛的西湖醋鱼……保管您二位满意!楼上的上房也刚打扫干净,被褥都是新的!”
韵灵听着小二连珠炮似的介绍,又看了看大堂的嘈杂,微微颔首,声音透过面纱,清越而平静:“要一间清净的包间,再开一间上房。你方才说的那些招牌菜,都上一份。”
“好嘞——!”牛二这一声答应得那叫一个响亮清脆,脸上的笑容简直要开出花来!果然是大主顾!他仿佛看到了丰厚的赏钱在向自己招手。
“二位贵客楼上请!天字号‘听雨轩’,最是雅致!酒菜马上就来!”他殷勤地在前面引路,脚步轻快,将昭璃和韵灵恭恭敬敬地引向了飘香楼顶层那间视野最好、装饰也最为清雅的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