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俗世,光阴荏苒,十年不过弹指一挥。
王朝更迭如走马灯,龙椅上换了新主,皇城根下流了旧血,然而这江山易主的风云,于千里之外的寻常村镇而言,不过是茶余饭后几声模糊的叹息,或是官府新张贴的、墨迹未干的告示上几个陌生的年号。
天灾?人祸?自有仙家垂怜,或有那受仙家庇护的豪族世家广开粮仓,施粥赠药。尤其在这十年间,因仙缘而迅速崛起、名动一方的“王家”,更是成了方圆数百里百姓口中的万家生佛。
王家老爷乐善好施,修桥铺路,兴办学塾,引进良种,带动了整个“青岚镇”从一隅贫瘠之地,变成了商贾云集、仓廪充实、人人脸上带着满足笑意的富庶之乡。青砖黛瓦取代了茅草土屋,平整的石板路取代了泥泞小径,学堂里孩童的朗朗书声,市集上热闹的叫卖吆喝,勾勒出一幅生机勃勃的“桃源”画卷。
邻镇邻县的人家,闻得青岚镇之名,无不心生向往。拖家带口,跋涉而来,只为在这片受王家恩泽、仿佛被仙气眷顾的土地上,寻一个安身立命、温饱无忧的出路。通往清河镇的官道,也因此比往年更加繁忙了几分。
官道旁,距离清河镇尚有三十里,矗立着一座气派的“福来驿站”。两层楼阁飞檐翘角,门前高悬的灯笼即使在白日也透着喜气。院内拴马桩擦拭得锃亮,车马棚宽敞整洁。此刻并非饭点,但大堂内仍有几桌风尘仆仆的客商在歇脚喝茶,低声交谈着行市。
店小二李平安,麻利地收拾着靠窗一桌客人留下的残羹冷炙。他约莫二十出头,动作勤快,脸上总挂着满足的笑容,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这驿站是他爹娘半辈子心血,几年前得了王家老爷一笔丰厚的资助,才得以扩建翻新,从原本破旧的小店变成了如今官道上有名的“福来客栈”。
李平安的爹常念叨:“二啊(小名),咱家能有今天,可是全托了王老爷的福!做人不能忘本,伺候客人更要尽心!” 李平安深以为然,对这份营生也格外上心。
收拾停当,李二拎着抹布水桶走出大堂,在驿站门口的石阶上站定,伸了个懒腰。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晒得人舒服。他眯着眼,看着官道上偶尔驶过的马车和行人,不时向路过的熟面孔——隔壁村的张猎户、常来送菜的老王头——热情地打着招呼。
“张叔,今儿打猎收获咋样啊?”
“王伯,新鲜的菜给咱留两筐啊!”
乡音俚语,透着朴实的烟火气。
就在这喧嚣与宁静交织的午后,官道的尽头,一个身影缓缓行来,瞬间攫住了李平安全部的视线。
那是一位女子。
她身姿挺拔而窈窕,步履从容,仿佛踏着无形的韵律而来。一身素净利落的月白色劲装,勾勒出修长流畅的线条,衣料看似普通,却在阳光下流淌着一种内敛的、难以言喻的光泽。
外罩一件宽大的、泛着淡淡霜青色泽的连帽斗篷,斗篷的帽子压得很低,边缘垂下的轻纱遮住了她大半容颜,只隐约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抹淡色的唇。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背负着一柄被素色布帛仔细包裹的长条状物事,看那形状,绝非琴瑟,倒更像是…一柄剑?或是一柄长枪?布帛包裹下,隐隐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冷气息。
纵然看不清面容,那份遗世独立的风姿,那份行走于凡尘却仿佛不染尘埃的气度,让李平安瞬间联想到了那些在茶楼里、在说书人口中,被描绘得神乎其神的江湖侠客、隐世高人。不,侠客似乎过于粗粝,高人又显得孤绝。她更像是…画本里描绘的,偶尔游戏人间的仙子?
女子径直走向福来驿站,步履无声,带起细微的风。她仿佛自带一种气场,让原本嘈杂的官道似乎都安静了一瞬。路过的行人和车马,不自觉地放慢了速度,目光追随着她。
李平安看得呆了,嘴巴微张,连手中的抹布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直到那女子走到驿站门口,在他面前停下脚步。一股极淡的、仿佛雪山之巅初融冰泉的清冽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他的鼻尖。
女子微微抬头,帽檐下的轻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他能感觉到一道目光透过薄纱落在他脸上,那目光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
一个清泠泠的、如同玉磬轻击的声音响起,带着点慵懒,又带着点戏谑,清晰地传入李二耳中:
“怎么?小二哥,是不想做我这桌的生意?那我可走了。”
声音不大,却像带着魔力,瞬间惊醒了呆若木鸡的李平安。他一个激灵,脸“唰”地一下红到了耳根,手忙脚乱地弯腰去捡抹布,又差点被自己绊倒,结结巴巴地慌忙道:
“做、做、做!仙…呃,贵客!贵客里面请!快、快请进!” 他侧开身,几乎是半躬着腰,语无伦次地让开了大门,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这位神秘的女子,就这样踏入了喧嚣的福来驿站。她斗笠上的轻纱隔绝了外界的探究,也隔绝了驿站的烟火气,仿佛自成一个世界。只有李平安知道,刚才那惊鸿一瞥和那清泠的话语,足以让这个平凡的午后,变得再也不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