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神秘的女子,就这样踏入了喧嚣的福来驿站。她斗笠上的轻纱隔绝了外界的探究,也隔绝了驿站的烟火气,仿佛自成一个世界。
小二定了定神,赶忙引着女子在一张靠里、相对清净的桌子坐下。他拿起肩上的抹布,用力在女子面前的桌面上擦了又擦,仿佛要把木头擦出光来,紧张得舌头都有些打结:“贵、贵客您坐!咱、咱福来驿站,那可是远近闻名!您想吃点啥?有、有刚卤好的酱牛肉,劲道!山、山里的野菌子炖土鸡,鲜掉眉毛!还、还有早上刚送来的河鲜,清蒸红烧都成!酒、酒有自家酿的米酒,清甜不上头,还有、有从州府进来的‘烧刀子’,够劲!”
他一股脑地报着菜名,说得又快又急,额头都冒了汗。那女子安静地听着,隔着面纱,小二似乎感觉到她在很努力地憋着笑,肩膀都微微耸动了一下。
女子忍住了笑意,声音依旧清泠,却带上了一丝温和:“小二哥莫急。就要你店里最好的肉,最好的菜,再…来一壶你们这儿最好的酒。” 话音未落,她素手一扬,一块约莫五两重、成色极好、在午后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银锭,“叮”一声轻响,稳稳落在擦得锃亮的桌面上。
小二眼睛瞬间瞪圆了!这可是大主顾!他激动得声音都变调了:“好、好嘞!贵客您稍等!马上就来!马上!” 他一把抓起银锭,入手沉甸甸的,感觉像在做梦。转身就往厨房跑,心里盘算着怎么让厨子把压箱底的好料都拿出来,结果跑得太急,差点被那不算高的门槛绊个跟头,惹得旁边一桌客人轻笑出声。他臊得满脸通红,头也不敢回,一溜烟冲进了后厨。
那戴着面纱斗笠的女子,看着小二那狼狈又充满活力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轻轻摇了摇头,面纱下似乎又弯了弯嘴角,在心里默默道了一句:“这小二哥,怎么如今笨手笨脚的?小时候在青岚镇王家村的田野里,跑得最快、爬树最溜的,可不就是他了么…”
不多时,小二带着两个帮手,端上来满满当当一桌子菜:切得薄厚均匀、油亮酱红的酱牛肉;香气扑鼻、汤汁金黄的野菌炖土鸡;清蒸的鲈鱼淋着热油,翠绿的葱花点缀其上;还有几样时令小炒,青翠欲滴。一壶温好的、散发着浓郁米香的自酿米酒也放在了旁边。
“贵客您慢用!有什么吩咐尽管叫小的!”小二搓着手,脸上堆满了殷勤又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
女子微微颔首,示意自己要用膳。小二这才松了口气,退到一边招呼其他客人去了。只是他心神不宁,眼神总是不自觉地飘向角落里那位神秘的客人。
越看越觉得那身姿,那偶尔流露出的气韵,似乎有那么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可再看那通身的气派,又觉得陌生得如同云端之人,与自己这乡野驿站的烟火格格不入。
那女子吃饭的姿态很优雅,速度似乎也不快,但奇异的是,桌上的菜肴却在不知不觉中迅速地减少着。她始终没有摘下斗笠和面纱,只是轻轻撩起面纱的下缘,将食物送入口中。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小二看得啧啧称奇,心想这仙女吃饭的方式都跟凡人不一样。
酒足饭饱,女子端起小巧的酒杯,将最后一点温热的米酒饮尽。她轻轻抿了抿唇,似乎在品味,但终究什么也没说。这酒,对她而言,实在寡淡了些。
她放下酒杯,抬起手,朝着不远处正偷偷瞄这边的小二招了招。
小二立刻像被点了名一样,小跑着过来,脸上堆着笑:“贵客您吃好啦?可还满意?还有啥吩咐您尽管说!”
女子隔着面纱看着他,声音平静地问道:“小二哥,我多年前曾路过此地,记得那时还叫青岚镇王家村,颇为荒僻。如今此地变化如此之大,繁华远胜州府小城,是何缘由?”
一听问起这个,小二的眼睛“唰”地就亮了!这可是他最自豪、最能说道的话题了!
“哎哟!贵客您可问着了!”小二顿时来了精神,腰板都挺直了几分,唾沫星子都快飞出来了,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这全都是托了我们镇上王老爷天大的福气啊!您是不知道,十年前,咱这儿还穷得叮当响,跟您说的一样,就一破村子!可自从王老爷家得了仙缘,出了位了不得的仙子小姐……”
他口若悬河,绘声绘色地讲起了王家如何发迹,但是隐去了幼时的玩伴昭璃具体身份,只说是王家女儿被仙门看中,王老爷如何乐善好施,修桥铺路,兴办学堂,引进良种,救助孤寡,如何带动了整个村镇脱胎换骨。讲到激动处,手舞足蹈,仿佛那些功德都是他自己做的一般。
“……您瞧瞧现在!咱们这儿早就不是啥‘王家村’啦!王老爷说叫啥名儿都行,是乡亲们感念他的大恩大德,自发地给咱们这儿起了个新名儿——‘福泽镇’!意思就是托王老爷的福,得了仙泽庇佑!您说这名儿好不好?”
小二脸上洋溢着真诚的感激与自豪,“现在啊,能在王老爷府上谋个差事,哪怕是当个洒扫的仆役、端茶送水的丫鬟,那都是天大的福分!挤破了头都难进!为啥?因为王老爷是真把咱当下人当人看啊!工钱厚道不说,逢年过节有赏赐,病了伤了府里还管请郎中!这样仁厚的主家,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第二个!”
小二说得兴起,没注意到对面女子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面纱下,她的眼神变得柔和而复杂,充满了深深的怀念。
一声几不可闻的低语,如同叹息般从面纱后轻轻飘出,带着只有她自己能懂的温情:
“爹爹……一向如此。”
声音很轻,被淹没在小二兴奋的讲述和驿站的嘈杂里,却仿佛承载了十年的光阴与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