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陈管家踏入那扇厚重的朱漆小门,昭璃仿佛踏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门内是另一个世界,与门外那气派却冰冷的宫墙形成了更强烈的对比。
脚下是打磨得能照出人影的青石板路,蜿蜒通向深处。道路两旁是精心修剪、形态各异的奇花异草,许多甚至是昭璃在宗门药园才见过的灵植,此刻却被当做观赏植物随意栽种。假山堆叠,引活水形成潺潺小溪,溪上架着汉白玉雕琢的小桥。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处处贴金嵌玉,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回廊的柱子都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散发着淡淡的幽香。空气中弥漫着名贵熏香和新鲜花卉的混合气息。
然而,在这极致的奢华之中,总有些格格不入却又透着亲切的“农家”印记,制造着奇异的反差萌:一座精巧的八角亭子旁,赫然放着一个巨大的、被打磨得光滑锃亮的石磨盘,上面还刻着“丰”字,显然是被当成了装饰品。
一处精致的荷花池边,不是传统的太湖石,而是立着几块形态古朴、带着明显田间地头气息的“拴牛石”。
最显眼的,是正对大院主厅前的一片空地上,竟然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好几排……腌菜坛子!虽然坛子本身是上好的青花瓷,里面腌的想必也是山珍海味,但这阵仗,活脱脱就是当年王家小院里晒咸菜的升级豪华版!
偶尔还能看到穿着崭新绸缎衣裳的丫鬟小厮,走路的姿势或说话的语气,还带着点抹不去的乡野质朴。
府邸极大,下人也不少。穿着统一制式但料子极好的青衣小厮和粉衫丫鬟穿梭其中,或洒扫庭除,或修剪花木,或端着托盘匆匆而行。沿途能听到他们低声交谈,多是些府内琐事,语气轻松,并无太多豪门深宅的压抑感。
“陈管家好!”
“陈叔,四太太问新到的绸料…”
陈管家微微颔首回应,脚步不停,带着昭璃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处相对僻静的演武场。场边摆放着石锁、木桩、兵器架,架上多是些装饰性大于实用性的刀枪剑戟,显然是为府中护卫准备的。
“姑娘稍候。”陈管家对昭璃说了一句,转头对一个跟在身后的小厮吩咐:“去禀报老爷、夫人和大少爷,就说府里来了位应募的江湖女侠,身手似乎不凡,请他们移步前厅稍候,我这边先简单考校一下。”
小厮领命飞快跑开。
陈管家这才转向昭璃,指着场中一个硕大的石锁:“姑娘,王府用人,尤其涉及护卫之职,首要便是力气与根基。这石锁重三百斤,乃府中护卫日常打熬气力所用。姑娘若能单手提起,离地一尺,坚持三息不晃,便算过了第一关。如何?” 他目光炯炯,带着审视。这要求对普通女子而言已是极难,但对真正有本事的武者,应该不算什么。
昭璃隔着面纱看了一眼那石锁,心中暗笑。三百斤?当年在玉衡峰,她练剑的木桩都不止这个分量。但她谨记星璃的叮嘱,不能动用丝毫灵力,需以纯粹的武者身份应对。
她微微颔首,缓步走到石锁前。没有扎马沉腰,没有运气低喝,只是随意地伸出右手,五指张开,轻轻扣住了石锁顶部的把手。
陈管家眉头微皱,觉得这姑娘也太托大了。单手?还这么随意?
下一秒,陈管家浑浊的老眼猛地瞪圆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只见昭璃那只看似纤秀白皙的手,只是手腕轻轻一抖,那三百斤重的巨大石锁,竟如同没有重量的空竹篓一般,被她单手轻描淡写地提了起来!不仅离地一尺,甚至被她稳稳地举过了头顶!手臂平直,纹丝不动!别说三息,就是三十息也毫无压力!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轻松得如同拈起一片羽毛。那沉重的石锁在她手中,仿佛失去了所有重量。
昭璃举了几息,觉得无趣,手腕又是一抖,石锁便如同被无形的手托着,轻飘飘地落回原地,连一丝灰尘都未曾激起。
她拍了拍手,仿佛只是拂去一点灰尘,隔着面纱看向目瞪口呆的陈管家,声音依旧平淡:“陈管家,这样,可有资格?”
陈管家倒吸一口凉气,心脏砰砰狂跳!他活了大半辈子,也见过不少江湖好手,府里那几个护卫教头也算有些力气,但像眼前这位姑娘这般举重若轻、深不可测的,绝对是头一回见!这哪是“略通拳脚”?这分明是来了位真神!
“有!有!太有了!”陈管家激动得胡子都在抖,态度瞬间变得无比恭敬,腰都弯了几分,“姑娘真乃神人!老朽失敬!失敬!快快请随我去前厅,老爷夫人和大少爷马上就到!护卫之事,绝无问题!待遇也必让姑娘满意!” 他已经开始盘算怎么留住这位“大神”了。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点好奇、中气十足又透着宽厚的声音从演武场入口传来:
“老陈啊,什么事这么大动静?我老远就听见你嚷嚷了。”
昭璃闻声,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只见一位老者在一名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老者约莫六十上下,穿着一身质地极好但款式简洁的深褐色锦缎长衫,腰间系着一条朴素的玉带。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乌黑浓密,竟不见多少银丝。
面色红润,精神矍铄,一双眼睛明亮有神,带着庄稼人特有的朴实和阅尽世情后的豁达。曾经记忆里那因常年劳作而佝偻的腰背如今挺得笔直,枯瘦凹陷的脸颊变得饱满,深陷的眼窝如今神采奕奕,整个人如同脱胎换骨,散发着一种富足安宁、却又未曾被富贵完全磨去本色的独特气质。
正是她的养父,王老实!
“老爷!”陈管家连忙迎上去,低声在王老实耳边快速说了几句,指了指昭璃,又指了指那三百斤的石锁,脸上满是激动和推崇。
王老实听完,目光也落在昭璃身上,带着一丝惊讶和审视。他捋了捋修剪整齐的胡须,点点头:“哦?能轻松提起三百斤石锁?那确实是个能人!嗯…既然老陈你觉得行,那就按府里一等护卫的例,不,再高两成!给这位姑娘安排个住处,先跟着……”
“爹爹!”
王老实的话音未落,一个如同山涧清泉、却又带着压抑了十年思念与哽咽的温柔呼唤,清晰地响起,瞬间击穿了所有的嘈杂!
王老实猛地一怔!这个称呼,这个声音……如同最深的烙印,瞬间唤醒了他心底尘封了十年、却从未淡忘的记忆!他有些茫然又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戴着斗笠面纱的女子。
就在他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昭璃缓缓抬起手,轻轻摘下了那顶隔绝了尘世的霜青斗笠,连同那层轻纱。
三千青丝如瀑垂落,一张清丽绝伦、宛如冰雪雕琢的容颜毫无保留地展露在午后的阳光下。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最澄澈的湖泊,此刻却盈满了水光,一瞬不瞬地、深深地凝视着王老实。
那眉眼,那轮廓,纵然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增添了修仙者的出尘与一丝历经磨难的坚韧,但王老实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他日思夜想、在佛前祈求了无数个日夜的——他的女儿!
“爹爹!是我啊!我是昭璃!我回来了!” 泪水终于决堤,顺着昭璃白玉般的脸颊滑落,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却无比清晰地再次呼唤。
王老实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昭璃的脸,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手中的拐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串无意义的“嗬嗬”声。巨大的狂喜、难以置信、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
“璃…璃儿??!!” 一声带着哭腔的、撕心裂肺般的嘶吼,终于冲破了喉咙。王老实猛地推开搀扶的丫鬟,踉跄着、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泪眼婆娑的身影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