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主厅,名为“德馨堂”。此刻,厅内再无半分奢华带来的疏离感,弥漫着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情与泪水洗刷过的喜悦。
昭璃被父母一左一右簇拥着,坐在铺着柔软锦垫的太师椅上。王老实紧紧握着女儿的一只手,布满厚茧的大手依旧有力,却微微颤抖着,仿佛怕一松手,这失而复得的珍宝就会再次消失。他红着眼眶,目光贪婪地流连在女儿脸上,嘴里反复念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璃儿受苦了…”
另一边,李氏早已激动地哭成了泪人。她穿着一身质地华贵、绣着祥云纹样的绛紫色锦缎袄裙,发髻上簪着赤金镶翡翠的如意簪,手腕上戴着温润的玉镯。如今富足安宁的生活,洗去了她曾经的憔悴与风霜。
皮肤白皙红润了许多,眼角的皱纹虽然还在,却透着慈祥与满足。只是那双眼睛,此刻肿得像核桃,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滚落,浸湿了衣襟。她顾不得擦拭,只是紧紧挨着昭璃,另一只手不断地、轻轻地抚摸着女儿的手臂、肩膀,仿佛在确认这不是一场梦。
“我的儿…我的璃儿啊…”李氏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娘天天去慈云庵烧香…求菩萨保佑你…娘就知道…娘就知道你会平安回来的…让娘好好看看…” 她捧着昭璃的脸,仔细端详着,目光落在昭璃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上,带着一丝惊奇,但更多的是纯粹的、母亲对女儿的赞美:“这眼睛…像天上的星星,像最纯净的宝石…真好看!比以前更俊了!娘的心肝儿…” 在她眼中,女儿的一切变化都是美好的。
昭璃心中暖流涌动,依偎在母亲怀里,感受着这久违的、带着皂角清香和泪水的温暖。她轻声解释:“娘,这是女儿修炼功法所致,并非病痛,您放心。”
“好,好!娘放心!娘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李氏连连点头,泪水又涌了出来。
昭璃环顾四周,不见兄嫂,问道:“爹,娘,大哥和几位嫂嫂呢?还有侄儿侄女们?”
侍立在一旁的陈管家连忙躬身回话:“回小姐话,柱大少爷今日一早便带着几位少奶奶和少爷小姐们去城外慈云庵上香还愿了,说是为小姐祈福,也为新添的小少爷和小姐求个平安。算算时辰,这会儿应该快回府了。”
陈管家此刻的心情可谓五味杂陈。他垂手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恭敬,却难掩一丝拘谨和尴尬,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谁能想到,眼前这位清丽出尘、举手投足带着仙韵的姑娘,竟是自家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姐,更是名震仙门的人物!自己刚才还让人家去举石锁应聘护卫…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和无礼!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昭璃心思何等敏锐,一眼便看出了陈叔的窘迫。她抬起头,对着陈管家展颜一笑,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带着真诚的暖意:“陈叔,不必拘礼。我还记得小时候,您偷偷在灶膛灰里给我煨烤红薯,烫得我直跳脚,您还笑我馋猫呢!那红薯的香甜,我至今还记得。” 她的话语轻松自然,带着对往事的怀念,瞬间打破了那份无形的隔阂,仿佛她还是当年那个在田野里疯跑的小丫头。
陈管家闻言,浑身一震!浑浊的老眼瞬间湿润了,鼻头一酸,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他慌忙用袖子擦了擦,声音带着哽咽:“小姐…小姐您还记得…老奴…老奴…”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小姐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好!比什么都好!” 那份无地自容的尴尬,在昭璃温和的回忆和笑容中,化作了浓浓的感动和释然。小姐还是那个念旧情的璃丫头啊!
就在这温馨叙旧之时,王府那气派的朱漆大门外,一辆形制庄重、体积颇大的黑楠木马车稳稳停下。车身线条简洁大气,覆盖着玄色帷幔,虽无过多金银装饰,但用料考究,做工精湛,透着一股内敛的威严,正是符合王柱如今身份又不过分张扬的座驾。
车夫利落地放下脚踏木梯,恭敬地打开车门。
率先踏出车厢的正是王柱。昔日那个壮实黝黑、满身泥土气息的农家汉子,如今已大不相同。他身材依旧魁梧,肩宽背厚,但腰腹间已有了些许富态(发福)。穿着一身靛蓝色云纹锦缎直裰,腰间束着玉带。脸庞方正红润,下颌蓄起了修剪整齐的短须,目光沉稳,顾盼间带着一家之主的担当与历练后的成熟。整个人气度沉稳,若非眉眼间那份熟悉的憨厚底色尚存,乍一看,倒真有几分州府大员的威仪。
他站稳后,立刻转身,小心翼翼地依次搀扶着四位夫人下车:
正妻钱小丫(如今该称钱氏),穿着藕荷色衣裙,气质温婉,眉宇间带着满足的恬淡。
二太太蓝氏,身姿纤弱,面容清秀,带着一丝怯生生的温柔。
三太太孙氏,穿着鲜艳些,眉眼灵动,透着商贾之家的精明。
四太太周氏,产后不久,面色略显苍白,被王柱格外小心地搀扶着。
接着,两个虎头虎脑、约莫五六岁大的男孩像小牛犊一样蹦跳着下了车,好奇地东张西望。一个梳着双丫髻、约莫三四岁、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则被奶娘抱着下来,怯生生地抓着奶娘的衣襟。
一家人刚踏入府门,一个早已守候在影壁后、满脸激动涨得通红的小厮,像阵风似的冲到王柱面前,连行礼都忘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柱…柱少爷!天大的喜事!天大的喜事啊!”
王柱眉头微蹙,扶住差点撞到自己身上的小厮:“慌什么?好好说话!”
小厮激动得语无伦次,指着德馨堂的方向,声音都劈了叉:“仙…仙人!是仙人!仙人回来了!!”
“仙人?”王柱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哪来的仙人?”
小厮急得直跺脚,几乎是吼了出来:“就是…就是您的亲妹妹!昭璃小姐啊!她现在就在德馨堂!老爷和夫人都激动的正抱着她呢!!”
“什么——?!!!”
如同平地一声惊雷!
王柱脸上的沉稳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狂喜撕裂!他猛地瞪大了眼睛,瞳孔骤缩,身体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手中下意识扶着的四太太周氏的手臂都忘了松开。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一声石破天惊的“什么?!”在喉咙里滚过,最终化作一声难以置信的、带着颤音的嘶吼,在王府宽阔的前院里轰然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