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玲珑裹紧刚刚被昭璃修复的灰袍,小心翼翼地退到营帐最深的阴影里,那双粉色的眼眸紧张地注视着沙盘前如冰雕般挺立的背影。营帐内,死寂无声,唯有沙盘上代表敌我态势的灵光不安地闪烁。
这份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呜——呜——呜——!!!”
凄厉、尖锐、仿佛能撕裂神魂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炸响!瞬间刺破了断刃谷联军营地短暂的宁静,也刺穿了每一个修士紧绷的神经!
不是演习!是真正的敌袭!
刹那间,整个营地如同被投入滚烫油锅的冷水,轰然沸腾!
“敌袭!魔崽子来了!!”
“结阵!快结阵!”
“飞剑出鞘!符箓准备!”
“驭兽弟子!快升空!升空!!!”
无数道身影从营帐、从瞭望塔、从演武场中冲天而起!各色遁光如同逆流的流星雨,带着决绝与仓促,扑向营地上空。天衍宗的月白、天音阁的流云霞光、万佛宗的金黄佛光、清虚观的青色道韵、悬壶宗的翠绿生机,神兵阁弟子的玄铁寒芒,以及各中小宗门的弟子夹杂其中、来自瞬间交织成一片混乱而壮烈的光幕。
天空,不再是天空。浓稠如墨、翻滚着血色雷霆的魔云,如同巨大的、倒扣的污浊之碗,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从断刃谷外碾压而来!魔云之下,是无边无际、形态狰狞的魔影:驾驭着骨翼飞龙的魔骑士、咆哮的炼狱魔兽、浑身缠绕着锁链与怨魂的魔道修士……如同黑色的潮水,裹挟着毁灭的气息,汹涌扑至!
地面上,来不及升空的低阶弟子和负责阵法的修士,在各级队长、执事嘶哑的吼声中,疯狂地向着预设的防御节点注入灵力。巨大的防护光幕如同脆弱的蛋壳,在魔云第一波冲击下剧烈颤抖,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血肉磨盘
郑小甲只是一个天衍宗外门弟子,炼气期大圆满。他此刻正和十几个同样年轻的同门,在一个满脸络腮胡、筑基后期的赵姓师兄带领下,拼命向一处阵眼枢纽灌注灵力。他脸色煞白,握着灵石的手抖得厉害。几天前,他还只是摇光峰下一个负责照料低阶灵田的杂役,因为前线吃紧才被临时征调。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离死亡如此之近。
“顶住!都给老子顶住!灵力别断!”赵师兄的吼声如同炸雷,他须发皆张,额角青筋暴起,双手死死按在阵盘上,灵力疯狂输出,嘴角已溢出血丝。
“轰隆!!!”
一道粗大的暗红色魔雷狠狠劈在光幕上,距离他们守护的阵眼不足百丈!狂暴的冲击波混合着刺鼻的硫磺味和焦糊的肉味席卷而来!光幕剧烈凹陷,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啊——!”一声短促的惨叫在左侧响起。
郑小甲下意识扭头看去,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
是张师弟!那个昨天还和他一起领补给,腼腆地笑着说等打完仗要回家娶青梅竹马姑娘的张师弟!此刻,他保持着向阵盘输送灵力的姿势,身体却僵直不动。
一截漆黑的、燃烧着魔焰的骨刺,洞穿了他单薄的胸膛,从前胸透出,尖端还滴着滚烫的鲜血和内脏碎片!他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惊愕与茫然之间,眼中的光迅速熄灭,身体软软地栽倒下去。
死了…就这么死了?昨天还鲜活的人,昨天还在憧憬未来的人…郑小甲的大脑一片空白,胃里翻江倒海,一股腥甜涌上喉咙。
“小甲!发什么愣!灵力!!”赵师兄的怒吼将他从呆滞中惊醒,带着血沫喷了他一脸。
李平安猛地一个激灵,看着赵师兄那布满血丝、几乎要瞪裂的眼睛,一股巨大的恐惧和莫名的力量同时涌起。他死死咬住下唇,甚至尝到了血腥味,用尽全身力气,将体内那点可怜的灵力疯狂压榨出来,注入阵盘!
他不敢再看张师弟的尸体,只听到周围粗重的喘息、压抑的呜咽、以及阵盘不堪重负的嗡鸣。死亡,原来如此廉价,如此猝不及防。在这血肉磨盘里,什么天才地宝,什么长生大道,都遥远得像一个笑话。活着,喘下一口气,守住脚下这方寸之地,就是他们这些“小人物”此刻唯一的、卑微的奢望。
空中,战斗更为惨烈。
一位驾驭着铁羽鹰的神兵阁金丹初期队长,刚刚用玄铁重锤将一头扑来的骨翼飞龙砸得粉碎,还未来得及喘息,三道阴险的魔魂梭无声无息地从阴影中射出,瞬间洞穿了他和座下灵鹰的护体灵光!人与鹰同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如同断线的风筝般从高空坠落,在半空中就被后续的魔火吞噬,化为灰烬。
“陈师兄!!”下方传来同门目眦欲裂的悲吼。
一位清虚观的女修,道袍染血,操控着七把青光流转的飞剑结成剑阵,苦苦抵挡着三名同阶魔修的围攻。她的飞剑灵光黯淡,嘴角不断溢血,眼神却依旧坚毅。然而,一道来自更高处、金丹后期魔将随手挥出的刀芒余波扫过,那看似坚韧的剑阵如同纸糊般破碎!七把飞剑哀鸣着崩断,女修身体剧震,喷出一口夹杂着内脏碎块的鲜血,眼神迅速黯淡,如同折翼的蝴蝶般飘落。
死亡,如同收割麦茬的镰刀,不分修为高低,不分宗门派系。每一秒,都有光点熄灭,都有生命凋零。断刃谷上空,下起了血雨。有魔族的黑血,更多是仙界修士滚烫的赤血。残肢断臂、破碎的法宝、燃烧的符箓残骸,如同暴雨般砸落在地面的光幕上,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声响。
仙界的抵抗出乎意料地顽强。各宗弟子在最初的混乱后,在无数像赵师兄这样中坚力量的带领下,依托着残破的阵法,用血肉之躯构筑起一道道防线。哀兵必胜的悲壮之气弥漫,竟硬生生顶住了魔教第一波最凶猛的冲击,双方在断刃谷上空陷入了惨烈的拉锯战,尸骸堆积如山,灵光与魔焰交织碰撞,将天空染成一片诡异的混沌色。
“废物!一群废物!”魔云深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饱含怒意的咆哮!声音如同九幽魔雷,震得整个战场都为之一滞!
只见魔云剧烈翻滚,向两侧分开。一个身高近三丈、身披狰狞骨甲、头生弯曲巨角、手持一柄燃烧着惨绿魔焰的巨型战斧的恐怖身影,一步踏出!他周身散发着令空间都为之扭曲的恐怖威压,赫然是一位元婴后期大圆满的魔道巨擘——此次魔教进攻的主将,血屠魔尊!
血屠魔尊血红的双眸扫过胶着的战场,充满了暴虐与不耐。他猛地举起手中那柄仿佛由无数冤魂哀嚎凝聚成的魔焰战斧!
“蝼蚁们!游戏结束了!都给本尊——去死!!!”
战斧悍然劈下!一道横亘天地的惨绿色毁灭斧芒,带着撕裂空间、湮灭万物的恐怖威能,如同灭世天罚,朝着下方苦苦支撑的仙界联军核心防御阵地,当头斩落!
斧芒所过之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下方的防御光幕如同烈日下的冰雪,瞬间消融瓦解!无数修士感到灵魂都在这一斧的威压下冻结、崩裂!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赵师兄目眦欲裂,看着那毁灭的斧芒在瞳孔中急速放大,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完了…一切都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万念俱灰之际!绝境逢生!
一道冰蓝色的流光,快得超越了思维的极限,如同撕裂绝望夜幕的彗星,悍然出现在那毁灭斧芒的正前方!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低沉到极致、仿佛连空间本身都被冻结的嗡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所有人,无论仙魔,都惊愕地看到:那道足以劈开山岳、斩断江河的恐怖魔焰斧芒,在距离下方修士头顶不足十丈的地方,被一只纤细、白皙、却仿佛蕴含着亘古寒冰之力的手掌,稳稳地抵住了!
冰蓝色的寒气如同活物般瞬间爆发!以那只手掌为中心,肉眼可见的白色冰霜疯狂蔓延,顺着那惨绿色的斧芒向上急速冻结!所过之处,魔焰哀嚎着熄灭,毁灭的能量被强行凝固!天空飘落的血雨,在接触到这弥漫开来的寒气时,瞬间冻结成细小的血色冰晶!
仅仅一息之间,那道毁天灭地的斧芒,竟被彻底冻结成了一道横亘天空的巨大惨绿色冰棱!
寒气并未停止,如同无形的潮汐般席卷开来。断刃谷上空翻涌的魔云被强行压制,边缘处甚至凝结出细碎的冰晶。原本酷烈的战场温度骤降,呵气成霜!
一道身影,静静地悬浮在那巨大的冰棱之前。
月白色的劲装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却纤尘不染。白发如瀑,在身后飞扬。她手中,握着一柄通体晶莹、仿佛由万载玄冰雕琢而成的长剑——九幽寒霜引!剑身吞吐着令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极致寒意。那双独一无二的冰蓝色眼眸,此刻如同冻结的星河,深邃、冰冷,不带一丝情感地凝视着对面那庞大的魔影。
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寒风呼啸,卷起冻结的血色冰晶。
死里逃生的仙界修士们,呆呆地望着那道如同冰雪女神般降临的身影,大脑一片空白。
下一秒,一个激动到破音、带着无尽狂喜与难以置信的嘶吼,从一个天衍宗内门弟子口中爆发出来,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火焰:
“是…是‘玉衡冰凰’!!!王长老!!!”
“玉衡冰凰!是王昭璃长老!!”
“我们有救了!!”
“反攻的时刻来了!!杀!!!”
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终于喷发!濒临崩溃的士气瞬间暴涨至顶点!所有幸存的仙界修士,无论是疲惫不堪的低阶弟子,还是伤痕累累的中层队长,亦或是苦苦支撑的长老,眼中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绝境逢生的狂喜,是找到了主心骨的坚定,是向死而生的决绝!
“杀光魔崽子!!为了死去的同门报仇!!”
“跟随王长老!冲啊!!!”
喊杀声震天动地,比之前更加惨烈,却充满了不屈的斗志!残存的灵力被毫无保留地压榨出来,法宝的光芒再次亮起,带着复仇的火焰,悍然扑向同样被这变故惊住的魔教大军!
血屠魔尊看着自己那被轻易冻结的斧芒,又看了看对面那渺小却散发着恐怖寒意的身影,血红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凝重与暴怒!
“吼——!玉衡冰凰?!坏本尊好事!给本尊死来!!!” 他发出震天咆哮,巨大的魔躯裹挟着滔天魔焰,如同陨星般撞向昭璃!
昭璃眼神冰寒,手中九幽寒霜引挽出一个冰冷的剑花,直指扑来的血屠魔尊,长发在狂暴的气流中狂舞。
一场更惨烈、更高层次的对决,在断刃谷染血的天幕上,轰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