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珥神王那“弱小”的评价,如同冰冷的钢针,深深刺入了昭璃的心底。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玄黄古境濒死之时,父母那两道由玉佩显化、温暖而虚幻的身影。那时,他们的话语也犹在耳畔:“璃儿……莫怪爹娘……你还太弱小了……”
金丹圆满时的弱小,她拼了命地修炼,历经生死,终于成就元婴,成为宗门长老,执掌一方权柄,本以为终于有了追寻真相的资格。可如今,在这位深不可测的微姨口中,元婴中期的自己,竟仍是“风中烛火”?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深沉的怅惘席卷了她。数十年的努力,在那些“连微姨也需仰望的存在”面前,似乎显得如此苍白可笑。父母遗弃她,是为了保护她;微姨隐瞒她,也是为了保护她。这保护,如同一座无形的高墙,将她与真相隔绝,也让她感到一种沉重的孤独。
昭璃紧抿着唇,冰封的面容下是翻涌的情绪,倔强地不让新的泪水滑落,但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和眼中深藏的失落,又如何能瞒过洞悉生命情感的薇珥?
薇珥轻轻叹息,那由翠绿光流构成的手臂,带着温润磅礴的生命能量,轻轻环住了昭璃略显单薄的肩膀。并非实质的拥抱,却比任何言语都更能传递抚慰的力量。一股精纯、温和、充满包容性的生命气息缓缓流入昭璃体内,如同最轻柔的春风,拂过她紧绷的心弦,驱散着那份沉重的失落与不甘。
‘孩子,’ 薇珥的声音直接在昭璃心间响起,带着母亲般的慈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弱小并非耻辱,而是成长的必经之路。你已做得极好,远超我的想象。你父母若知,定会为你骄傲。这世间的力量,并非只有境界高低。你的坚韧,你的守护之心,你体内那源自血脉的、连我都感到惊异的潜力……这些都是你真正的力量。’
她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昭璃的身体,看到了她丹田中那尊光芒内敛的元婴:
‘元婴中期,于人族而言已是翘楚。但你要明白,你所要面对的,并非此界的寻常劫难。你的血脉,注定了你的道路将比旁人艰难百倍,也……辉煌百倍。’
薇珥的安慰并非空洞的鼓励,而是带着一种洞悉未来的笃定。她的能量如同温暖的泉水,滋养着昭璃因情绪激荡而略显紊乱的灵力,也让她狂躁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是的,父母在看着她,微姨在看着她,师尊在看着她,还有涂山玲珑和她的族人……她不能沉溺在失落中。变强!只有变得更强,才有资格触碰真相,才有能力守护想守护的一切!
看到昭璃眼中那冰封的倔强重新燃起,虽然依旧带着沉重,但已不再是绝望的灰暗,薇珥才微微颔首。她轻轻松开昭璃,转向一旁同样被这沉重气氛感染、大气不敢出的涂山玲珑,声音恢复了空灵的平和:
‘一路奔波,心神俱疲。此间灵气充沛,最宜休养。我已吩咐族人,为你们准备了净室与些许此地特有的灵果,聊以充饥解乏。安心歇息吧。’
随着她的话语,庭院边缘,由巨大莲叶自然卷曲形成的两间精巧石屋,实则是某种温润如玉、散发着草木清香的灵材自然生成缓缓舒展开来,露出内部舒适的空间。
屋前悬浮的光雾平台上,不知何时已摆放着两只由巨大碧叶托着的果盘。盘中灵果形态奇异,有的如火焰般跳跃着红芒,有的如星辰般闪烁着微光,有的则通体晶莹剔透,散发出诱人的异香,仅仅是闻到,就让人口舌生津,精神一振。这显然是为了照顾昭璃那宁死不吃辟谷丹的执念和涂山玲珑对肉食的渴望而精心挑选的、蕴含丰富灵气和生命精华的珍品。
这安排看似突兀,却恰到好处地打破了沉重氛围,给了两人消化信息和休整的缓冲。巨大的信息冲击后,确实需要时间沉淀。
涂山玲珑看着那些诱人的灵果,粉眸亮了亮,又担忧地看了看昭璃,小声道:“大人……”
昭璃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对薇珥恭敬一礼:“谢…微姨。” 这称呼第一次出口,带着生涩,却也有种奇异的亲近感。
“去吧。”薇珥的身影渐渐淡化,重新融入那片翠绿的生命光雾之中。
夜色,笼罩了生命之庭。
莲叶平台之上,悬浮的石屋静谧无声。涂山玲珑在屋内柔软的、由发光苔藓铺就的床上早已沉沉睡去,发出均匀细微的呼吸声,银白的长发铺散开来,狐耳在睡梦中偶尔轻轻抖动一下,白日的惊吓与疲惫似乎都在浓郁的生命气息中得到了抚慰。
而在其中一间石屋的屋顶,或者说,是这间特殊石屋延伸而出、悬于虚空、仿佛生长在巨大莲茎之上的小小平台,一道身影茕茕孑立。
昭璃没有欣赏脚下流淌的星光溪流,没有仰望天穹变幻的七彩极光,也没有感受那浓郁到令人沉醉的生命气息。她只是静静地站着,夜风吹拂着她的衣袂和发丝,带来一丝凉意。
她摊开手掌,那枚沉寂了数十年、一黑一白形似阴阳的龙形玉佩,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在星辉与极光下,流转着内敛而神秘的微光。
识海深处,混沌双龙盘踞,星璃师尊罕见地没有出声调侃或指点。她侧卧在空中,一袭墨衣幻化的长裙曳地,手中捧着一卷凡间读物正似乎看得津津有味,但那慵懒姿态下,深邃的异色瞳中却带着了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她从未追问过昭璃的身世,但以她的眼力,从昭璃的天灵根,从这枚蕴含阴阳龙气的玉佩,从混沌龙殛真解与她的完美契合……早已窥见了冰山之下那庞大而危险的真相。有些路,只能自己走;有些真相,只能自己揭开。她能做的,是护她成长,静待花开。
夜凉如水,心绪难平。
就在这时,昭璃身前不远处的翠绿光雾无声涌动、汇聚。一道身影由虚化实,悄然降临在这悬空的平台之上。
不再是白天那由藤蔓花朵编织、圣洁空灵的神王姿态。眼前的薇珥,收敛了那磅礴的生命神辉,褪去了植物的特征。她化作了一位身姿婀娜、气质温婉高贵的女子。长发如瀑,是深邃的墨绿色,仅以一根简单的翠藤束起。
面容清晰而绝美,带着岁月沉淀的雍容与智慧,眉宇间依稀可见白日那枚树叶符文的淡金印记。她穿着一袭样式简洁、质地却仿佛流动着星月微光的素雅长裙,裙摆点缀着几片真实的、散发微光的嫩叶,整个人如同月下悄然绽放的幽兰,清雅脱俗,却又蕴含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昭璃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就要躬身行礼:“神王前……”
薇珥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抵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那双仿佛蕴含着整片森林生机的翠色眼眸,带着温和的笑意,静静地看着昭璃。
昭璃对上她的目光,白天那句“叫我微姨就好”瞬间在脑海中回响。她喉咙动了动,生涩却清晰地改口道:“微……微姨。”
这一声呼唤,似乎让薇珥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许,如同春风吹皱一池碧水,那属于神王的疏离感瞬间消融了许多,只剩下长辈的温和与亲近。
“睡不着?”薇珥的声音也褪去了空灵神性,变得温润柔和,如同夜露滴落青石,她走到昭璃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望向远方流淌的星光。
“嗯。”昭璃低低应了一声,握紧了手中的玉佩。
“在想白天的事?”薇珥的目光也落在了那枚玉佩上,眼神复杂,带着浓浓的追忆。
“是。”昭璃抬起头,鼓起勇气直视薇珥那温润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翠眸,“微姨……您让我这样称呼您,是因为……因为您和我父亲……” 她顿了顿,艰难地吐出那个猜测,“……莫非曾经是……道侣吗?”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薇珥没有立刻回答。她伸出手,并非去拿玉佩,而是极其轻柔、充满珍视地,用指尖虚虚拂过玉佩上那两条缠绕的龙形纹路。她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触碰一段易碎的时光。
良久,她才收回手,望向昭璃,眼中那份复杂的情绪沉淀下来,化作一种坦然的温柔与淡淡的伤感:
“是。”
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她看着昭璃瞬间瞪大的眼睛,继续平静地说道,声音里带着对往昔的怀念:
“他……是个很特别的人。像划破永夜的第一缕光,像席卷死寂荒漠的风暴,强大、耀眼,也……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温暖与不羁。我与他,还有你的母亲……” 提到母亲时,薇珥的语气没有丝毫嫉妒或怨怼,只有一种平和的追忆与尊重,“我们曾并肩走过一段漫长而璀璨的岁月。那段时光,是我这无尽生命中,最鲜活的色彩。”
“至于‘微姨’……”薇珥的目光重新落回昭璃脸上,带着纯粹的慈爱,“这并非仅仅因为你父亲的关系。孩子,当我看到你,看到你眼中那份与生俱来的坚韧与守护之心,看到你独自一人走到今天的模样……我便知道,你值得。你是他们的孩子,但更是你自己。之所以让你叫我微姨,是我真心想成为你在这条孤独道路上,一个可以依靠、可以倾诉的长辈。”
星光与极光交织的光辉洒在薇珥温婉而坦诚的面容上,也洒在昭璃震惊却逐渐动容的脸上。真相的一角被掀开,带来的并非想象中的狗血与排斥,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宿命感的连接,以及一份来自强大存在的、毫无保留的接纳与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