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托着疲惫的身躯来到了受洗现场,孩子们也是通过这个仪式,才正式选中,受到大家的保护的,我也不例外……
眼前蹦蹦跳跳,无忧无虑的孩子们,可以说这就是神明赋予我们的奇迹,大家拥有了第二次的生命,那么,这是天堂吗?我又想起了另一位姐姐。
凯特琳姐姐一脸严肃,总是喜欢对我指手画脚,拿着作业的事说个不停,这时卡特琳娜姐姐就会帮我解围,我躲在她身后偷吃圣餐上的食物。
但我也知道,凯特琳姐姐跟那个青年一起时的腼腆笑容,卡特琳娜姐姐在跟前辈们一起慈爱的目光,还有主教他那令人信服的嗓音。
这不是天堂,这是我们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永远都无法成为天堂,我们别无选择。
“哎呀!帕克,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能碰圣餐的东西了。”
远方传来的声音是我亲手带大的孩子,她一开始小心翼翼的样子,完全没法信任别人的样子很让大家很头疼,成长到现在,却也可以独当一面了呢。
就像当时受洗日的我一样。
“可是我好饿!到底还要等多久啊!”
“等主教讲完有关献祭的事宜后,怀着虔诚的感激才可以吃!快放下,主教来了!”
我收回了那些缥缈的思绪,准备聆听接下来的演说。
“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为了我们尊敬的造物主,大家一直以来的无私奉献,还有即将成为我们新的一员的孩子们,我由衷的感到庆幸。是大家为我们献上了这一切。”
“这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是个值得怀念的日子,也是让我们铭记、感恩的日子。”
“让我为大家献上最虔诚的祈祷。”
帕克已经听的昏昏欲睡了,我还有些在意的事,就以工作为由,离开了现场。
在我的调查中可以获知。近几年孩子们的储备达到了历年来的顶峰,虽然每年都会有天灾的出现,但主教的席位却一直留着,他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受洗日不仅将孩子们囚禁在救济院里,还将决定今年的献祭名单,被选中的前辈们就会去进行培养,像之前那次罕见的天灾,则要动用特殊的规则。
也就是说,姐姐们是被提前献祭掉的,只是为了平息村民的恐惧与不安。
在这两年里,教会与异教徒的冲突越来越深,除了天灾以外,教会一直在进行审判,试图打压异教徒的信心,但成果甚微。为此我已经提前准备了密道,在新一代主教更替的时候,会让另一个人代替我献祭,从此,安娜就不复存在了。
我预计今年受洗日就是下一段的突袭时间,因为这也是救济中心防备最薄弱的一天了。
但我现在的身体如同陷入泥潭一般沉重,只有大脑异常地清醒,接下来,只要等到宣告的大喇叭响起,一切就会结束了。在检查完密道完整性后,我回到了现场。
那是最后一位前辈了,一切也该结束了。
我是那个被选中的孩子。
今年的名单上,排在首位的正是我的名字。
我对此毫无意外。
“恭喜你啊,姐姐。”
“嗯,这是我的荣幸。”
喇叭声响起,大家一并欢呼,欢庆这个值得庆祝的日子,时机已经成熟。一声巨大的轰隆隆的振鸣声,连带着空气一并颤动,大门被撞开了,我陷入了短时间的耳鸣。门外的守卫带满鲜血,气息薄弱地爬过来说了句:“快跑……”
主教看着这样的现场,也只是若无其事的待在上面。
帕克手上啃到一半的面包直接掉在了地上,其他人见状嘴唇发白,这是她们第一次见到残缺的人类,有的已经想转头离开了,有的差点吐出来。我开始思考如何前往密道。
门外开始陆续走进了一批人,他们手上带着类似铁器一般的东西,还有一股子火药的味道,他们宣称自己是来解救我们的。要求我们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我跪下举手,请求宽恕,其他人看到我后,也是照做着,那些人点头示意,于是前去捉拿了主教。
“这个人,收刮钱财,贩卖人口,十恶不赦。”
眼前这个男人带有其他人没有的帽子,上面印着狮子的花纹,手上也不像其他人一样带着银色的铁器,只是肩膀上还附带了一个袖章,看样子是这群人的老大了。
他们的旗帜颜色鲜明,我还留有一些印象,那是从外乡来的老师宣传的。他在四年前的风暴中死去。
“你不许这样说主教!他可是我们的父亲!”
听到这句话后,他身旁的人举起铁器,将洞口对准了那位孩子。
他按下了那酷似管道的前头,缓缓的向我们走来,用手指着主教。
“开火!”
乓乓两声,远方的冷器迸发出耀眼的光芒,一下子就将我眼前这个再熟悉不过的人毁成我认不出来的模样,伴随着火光的碎片击中主教,他身上喷溅出来的鲜血盖住了我的眼睛,在我眨眼的功夫里,他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什么都来不及做到,孩子们有哭泣的,有尖叫的,有晕倒的,有生气的拿起盘子扔过去的,我看着手上的鲜血,对于这样的命运,也许主教也只能感到一阵缄默。
现场乱作一团,我盯着眼前的男人,为什么不能先等一等?但一切已经结束了。
逝者再也无法回来,孩子们却连好好告别都做不到。
前辈们依旧做不到。
我发现自己还对主教留有一些情感,一种淡淡的联系,一种浅浅的感恩,以及淡淡的哀伤。
接下来我该离开了。
“这是为了新时代的必要牺牲。如果你愿意协助我们,我保证你们会过的比现在好。”
眼前的男人递过来的手,与那位倒在血泊里的人并无二异,如果拥有第一条生命,第二条生命,也即将拥有的我们第三条生命,那还有几条生命?还有多少是必须献祭掉的生命?那我为何,不能选择属于自己的生命?
我想我已经有了答案。
“我不属于你们,自然,大家也不属于。我们是神的孩子。你这是对我们的亵渎。”
我甩开了他的手,我并不需要这种怜悯,人间没有天堂,死后亦是。
他叹了口气。戴上手套后高高举起右手。
“我再说一遍!不要做无谓的抵抗,加入我们,方有一线生机,否则,下场就如这大门一样!”
“强调牺牲,是你们的教义吗?”
“我们只强调平等,不做无谓的劳动。想让所有人都可以富足。”
“所有人,包括敌人吗?”
“神是我们的敌人。”
听到这话以后,大家缓缓的站起来,围成一圈,最小的孩子站在我的前面。
“不许伤害安娜姐姐。”
大家都信奉着为他人而死的教义,这样的选择,原本是符合我意愿的选择。
男人笑了笑,直指我来。
“你叫安娜吗?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让这些人都加入我们。二是,你可以选择抵抗,让他们为你而活。”
“能多听我一个要求吗?”
“说。”
“我选择抵抗。但你们每打中我一次,就要放过这里的一个人。”
我不再想苟延残喘的活下去,也不再想要过这种砧板上的鱼肉的人生了。
“大家,我被选中了,那我必须履行我的使命,但现在主教已经不在了,献祭的传统也即将改变,这是属于我的命运。”
为什么当时卡特琳娜姐姐那么悲伤呢?为什么凯特琳姐姐那么气愤呢?
我现在明白了。
如果说,就连自己的命运都没法选择,还需要帕克这么小的孩子替我担心自己的生命,已经牺牲掉前辈生命的我们,还要继续牺牲后辈的生命吗?那为什么还要我活到现在?如果连身边的大家都没法拯救,那又如何为真正的大家祈祷?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孩子,从来都不是。
我迈开了自己的脚步,推开保护着我的孩子们,直到走到最前面,就像一直以来那么做的一样,作为前辈,作为姐姐,作为安娜。
“为什么,安娜姐姐,我们不是已经约好了吗!”
“你也有属于自己的命运。眼前,我看到了天堂,那里不再有纷争,不再有贫困,不再有流离失所,也不再有战争。”
男人将手划下,我闭起了最后的双眼,开始了我最后一次祈祷。
开始了,属于我的献祭。
我接受着神明的怒火,细数着自己的罪孽。
第一声,我听到了前辈们的呼唤,她们一直保护着我。第二声,我听到了主教的教诲,他一直背负着沉重的罪孽。第三声,我听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应答,我厌弃着接受命运的人,我选择抵抗命运。第四声,我终于为我的自私感到惭愧,我一直是个小孩。
就这样,无数的时光在我眼前重演,我的身躯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一开始还能感觉到胸膛里充满着热浪,身躯被火药强行撕裂的疼痛。随着接连不断的烟火响起,那声音比远方的塔楼还要高昂。
教堂大钟仍在交响着,所有的孩子都被我护在了身后。
准备了四年的虚幻人生,被欺骗至今的人生,第一次拥有了充实的感觉。
即便是如此的短暂,我也想多争取体验一会。
第一轮交响结束后,整个救济会布满了浓烟,没有人会去细数安娜中弹了多少发,直到钟声结束之时,太阳的余光反照在她的血泊里,安娜跪着祈福,如同福音书上的圣母受难象一般。
安娜姐姐当时慈祥而快乐的模样,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惊悚。
我们永远都不知道安娜姐姐眼中天堂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