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纪元1239年6月15日,午后四时四分。珀坦斯王庭的太阳像是被厚重的云层滤过一遍,光线温吞地洒在首都艾德兰旻的石板路上,蒸腾起一阵若有似无的暑气。
克索伦公爵的宅邸如同这座古老城市中一颗巨大而沉默的毒瘤。日光穿过奢华彩绘的玻璃窗,被切割成斑斓的碎块,投射在希昂·冯·克索伦苍白的脸上。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侍女们正小心翼翼地为他整理着装。一件墨黑色的丝绸礼服,领口和袖口用金线绣着繁复的家族纹章。
黄金的头发被精心梳理过,每一根发丝都服帖地待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
“手套。”希昂懒洋洋地抬起手,声音里透着一股倦怠。
侍女立刻递上一双洁白的小羊皮手套,他慢条斯理地戴上,审视着镜中那个英俊却毫无生气的青年。这是一张足够让许多贵族小姐倾心的脸,但她们迷恋的究竟是这张脸,还是克索伦这个姓氏所代表的金海,希昂自己也懒得分辨。
房门被无声地推开,老管家吉尔伯特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饮品走了进来,他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但眼角的皱纹却藏不住深深的忧虑。
“少爷,离出发还有些时间,喝点热汤暖暖身子吧。”吉尔伯特的声音温和而沉稳。
“您前几日才从米伦小姐的沙龙里回来,整整两日未曾合眼。身体是铁打的也经不住这般折腾。”吉尔伯特将杯子放在一旁的小桌上。
希昂眼皮都未抬一下,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吉尔伯特,你年纪大了,话也变得多起来了。”他拿起一旁的银质梳子,梳理着鬓角,“我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恕我直言,少爷。您的身体经不起这样彻夜的欢宴。公爵大人若是知道了……”
“他知道又如何?”希昂终于转过身,他上下打量着这位服侍了家族超过四十年的老人,唇边挂着讥诮,“他关心的是盐铁的税率又涨了几个点,还是哪个领地能榨出更多油水。我的身体?或许还不如他马厩里那匹老马的蹄铁值钱。他巴不得我死在哪个女人的床上,这样就少了一个分家产的废物。”
“吉尔伯特,你是想让我像我那两个‘优秀’的哥哥一样,整天埋在书房里,研究如何从平民身上多榨取一个铜板,还是盘算着怎么在父亲的餐桌上多说一句话?”
“恕我多嘴,少爷。”吉尔伯特躬了躬身,但并未退缩,“夫人将您托付给我时,曾嘱咐我要照看好您。克索伦家的财富是荣耀,但也可能成为吞噬人心的漩涡。您还年轻,不该……”
“闭嘴。”希昂的声音冷了下来,他终于转过身,黑色的眼瞳里没有半点温度,“不要提她。你只需要告诉我,马车准备好了吗?”
吉尔伯特沉默了片刻,最终化作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已经在家门外候着了,少爷。是您最喜欢的那辆,配了四匹纯白色的骏马。”
“那就滚出去。”希昂挥了挥手。
老管家鞠了一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厚重的橡木门轻轻带上。
房间里恢复了寂静,只有那龙涎香的气味依旧霸道。希昂走到书桌前,拿起了一张制作精美的宴会邀请函。
卡片用上了昂贵的烫金工艺,边缘还散发着淡淡的玫瑰花香。
他将邀请函凑到鼻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与刚才的冷漠截然不同的、一种近乎病态的愉悦。
塞西莉亚·冯·米勒,米勒家的小姐,王庭有名的“白玫瑰”,今天她十八岁的成人礼。多么鲜嫩、纯洁的花朵,即将要嫁给那个声名鹊起的自由骑士贝兰斯特。可惜,这朵花最娇艳的露珠,将由他来摘取。
算上她,这将是第十八个了。第十八个被他玷污的、有着婚约的贵族小姐。
每当他看到那些自诩高尚、前途无量的“准新郎”们,在婚礼上揭开新娘面纱时,那瞬间的表情变化——从惊喜到错愕,再到屈辱和愤怒,最后归于死寂般的沉默——他就获得一种无与伦比的快感。
这比赌场里赢下成堆的金币,或是酒馆里最烈的酒,更能让他感到自己还“活着”。
“机会来了……”他低声自语,声音中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他将邀请函随意地塞进内衬口袋,大步走出房间。
希昂对此早已习惯,他昂着头,吹着不成调的口哨,踩着张扬的步伐,从那些冰冷的注视下穿行而过。
登上候在门外的马车。车轮在石板路上滚动,发出规律的辚辚声。
艾德兰旻的街景从车窗外流过,宏伟的皇家宫殿尖顶在夕阳下泛着金光,贵族宅邸一座比一座奢华,街道两旁的商店橱窗里陈列着来自潘德拉斯联合王国的香料和精美工艺品。
然而,在这些主干道的夹缝和背后,却是另一番景象:狭窄、泥泞的巷道,低矮、破败的木屋挤作一团,空气中弥漫着贫穷的气味。
而在那些看不见的角落,小巷深处挤满了破旧的房屋,贫民窟里的臭水沟散发着经年不散的恶臭。
富丽堂皇的马车驶过,溅起的泥水弄脏了路边行人的衣裤,那些平民敢怒不敢言,只能低下头颅,为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让路。
米勒家的宅邸位于城南的富人区,当希昂的马车抵达时,这里已经是一片车水马龙的景象。
各式各样装饰华美的马车几乎占满了整条街道,仆人们忙碌地引导着车辆停泊,衣着光鲜的贵族们三三两两地从车上下来,在门前相互寒暄,笑声和乐师演奏的轻快音乐混杂在一起,飘向远方。
“看,那不是克索伦家的小子吗?他也来了。”一个肥胖的男爵压低声音对同伴说。
“哼,除了仗着他父亲的权势,他还有什么?一个彻头彻尾的流氓。”他的同伴,一个精瘦的子爵,不屑地哼了一声,“离他远点,免得惹上麻烦。”
另一边,两位贵妇人正讨论着最新的宫廷八卦。
“听说了吗?伊芙缇娅公主殿下又在御前会议上驳斥了卡尔王子,说他的主张是在出卖王庭的利益。”
“哦,伊涅米尔在上啊,这姐弟俩的关系真是越来越紧张了。帝王陛下的身体……唉,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希昂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他整理了一下礼服,昂首阔步地走进了宴会大厅。水晶吊灯将整个大厅照得如同白昼,悠扬的音乐从乐队的方向传来。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塞西莉亚。
塞西莉亚·冯·米勒正与几位贵族小姐谈笑。她今天穿着一条湖蓝色的露肩长裙,衬得她的皮肤如牛奶般白皙,栗色的长发盘在脑后,点缀着细碎的蓝色宝石,整个人如同童话里走出的公主,天真而烂漫。
希昂端起一杯葡萄酒,优雅地穿过人群,来到塞西莉亚面前。
“晚上好,美丽的塞西莉亚小姐。”他的声音充满磁性,带着恰到好处的殷勤,“祝贺你16岁成年,愿你的未来如同今夜的星辰般璀璨。”
塞西莉亚显然对希昂的出现有些意外,她脸上的笑容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她提着裙摆,优雅地行了一个屈膝礼。“感谢您的祝福,克索伦先生。您能光临,是我的荣幸。”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像风铃在响。
“能参加如此美丽的女主角的宴会,荣幸的是我才对。”希昂微笑着,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就在这时,宴会厅的露台上传来了洪亮的声音。塞西莉亚的父亲,米勒伯爵,站在了人群的焦点处。
“感谢各位来宾,在百忙之中抽空参加小女塞西莉亚的成人礼宴会……”米勒伯爵发表着热情洋溢的祝词,而在他身旁,站着一位身姿挺拔的年轻骑士。
那骑士穿着一身擦得锃亮的板甲衣,外面套着一件绣有霍克家族纹章的布衣罩衫,黑色的长发束在脑后,一双罕见的红色眼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他就是贝兰斯特·霍克骑士,艾德兰旻上流社会中冉冉升起的新星,也是塞西莉亚的未婚夫。
塞西莉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贝兰斯特,眼中充满了爱慕与骄傲。
宴会在米勒伯爵宣布开始后进入了高潮,舞池中很快挤满了翩翩起舞的男女。希昂却没有加入其中,他再次走到了塞西莉亚身边。
“塞西莉亚小姐,”他压低了声音,“为了庆祝你的成人礼,我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
“礼物?”塞西莉亚有些惊喜,“是什么?是普雷斯的画作,还是乌迪尔的珠宝?”
“不,不。”希昂摇了摇手指,脸上露出了神秘的笑容,“那些东西太俗气了,配不上独一无二的你。我的礼物,比任何艺术品都更加……刺激。它能带给你前所未有的体验,一件能让你真正体会到‘长大’的礼物。”
“‘长大’?那是什么啊?”
“一个秘密。”希昂压低声音,“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跟我来,怎么样?”
塞西莉亚的脸颊微微泛红,她犹豫了一下,但终究敌不过那份强烈的好奇心。一个能让臭名昭著的克索伦家小儿子如此郑重其事、甚至要避开所有人展示的礼物,究竟会是什么?
“那……好吧。”她点了点头。
希昂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他自然地伸出手,牵住了塞西莉亚的手腕,那温热的触感让他心中一阵快意。他拉着她,穿过人群,向着通往楼上她卧室的楼梯走去。
在与贝兰斯特擦肩而过的前一刻,希昂刻意转过头,对那位正气凛然的骑士投去了一个充满了挑衅的笑容,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你的珍宝,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