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府的校尉们,动了。
他们的动作,没有半分江湖人的烟火气,也无半点军中士卒的杀伐之气。那是一种纯粹的、仿佛脱胎于非人训练的冷酷效率。他们动作好似执行天条的傀儡,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非人的精准。
他们像是蛰伏在暗处的蜘蛛,在猎物最沉醉的时刻,无声无息地收紧了早已布好的蛛网。
只听得“嗤嗤嗤”数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春蚕食叶般的破空之响,数点寒星,已从大殿四面八方的阴影中,电射而出!
这些寒星,并非寻常的淬毒暗器,而是一种形如墨色蜂蝗的奇特机簧,其尾部弹出的,是细如牛毛、在昏暗的火光下闪着幽蓝光泽的银针。这些银针的目标,并非那位于殿中央的白衣女子,而是那些正跪伏在地、为她护法的闻香教信徒。
“保护圣女!”
离白衣女子最近的一名中年教众最先反应过来,他嘶吼一声,便要挺身阻挡。然而,他话音未落,一根银针已悄然没入他的后颈“风府穴”。他身子猛地一僵,连哼都未哼一声,便软软地瘫倒在地,双目圆睁,已是动弹不得。
这等诡异的情景,在殿内各处同时上演。那些前一刻还满脸狂热的教众,在几个呼吸之间,竟已倒下大半,个个都保持着各种诡异的姿势,被麻痹了全身的经脉,成了待宰的羔羊。
这机簧扣,名曰“锁脉针”,其毒辣之处,不在于杀人,而在于其“无力化”的可怖效率。它瞬间便剪除了目标的所有羽翼,让其陷入最彻底的孤立无援。
梁上的卢九台,瞳孔猛地一缩。他看出来了,这四名观星校尉的配合,竟如同行军布阵一般,分工明确,彼此呼应。梁上二人负责远程压制,殿中二人负责主攻,其间法度森然,竟无一丝破绽。
也就在此时,那一直隐忍不发的“神拳门”少门主焦少龙,终于抓住了他自以为的“良机”。
他本就潜伏在殿外不远处,听得殿中歌声停歇,又传来几声闷响,心中早已是按捺不住。此刻从门缝中窥见殿内教众纷纷倒地,那白衣女子孑然独立,他只当是天赐良机,哪里还忍得住。
“哈哈哈哈!妖女,你的死期到了!兄弟们,给我上!夺了圣物,今晚去‘迎春楼’乐呵乐呵!”
他一声令下,身后那十几个手持刀棍的门徒,便如一群闻着腥味的野狗,嚎叫着从正门冲向大殿中央。
他们以为自己是那捕蝉的螳螂,却不知在这张更巨大、更冰冷的蛛网面前,他们连做蝉的资格都没有。
那两名一直锁定着白衣女子的天机府校尉,对于这些冲进来的“杂鱼”,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其中一名伏于神像后的校尉,只是手腕一抖,又是数枚“锁脉针”呈扇形射出。
神拳门的门徒们哪见过这等无声无息的阴毒暗器,冲在最前面的几人,只觉得身上几处要穴微微一麻,便手脚发软,兵刃脱手,如同喝醉了酒一般,东倒西歪地倒了一地,口中“哎哟”之声不绝。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那两名天机府校尉,已然欺近白衣女子身前三尺之地!
他们自始至终,目标都只有一个。
只闻“嗡”的一声低鸣,两条色泽玄黑、不知是何材质制成的锁链,如同两条择人而噬的毒蛇,从他们袖中电射而出!这锁链,并非寻常的铁链,其上布满了细密的、如同鳞甲般的节扣,舞动起来竟能自如转折,发出一种令人心神烦恶的低频震动。
这,便是天机府用以锁拿“异人”的奇门兵器——“缚龙索”。
那白衣女子的歌声,在敌人现身的那一刻便已中断。她那双清冷的眸子中,第一次露出了凝重之色。她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白色的身影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向后飘出丈许,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两条缚龙索的第一次绞杀。
然而,对方的配合天衣无缝。一名校尉的缚龙索走上三路,封死了她所有的退路;另一名校尉的缚龙索则贴着地面游走,如同一条潜行的地龙,锁向她的双足。
眼看白衣女子就要被生擒,那些尚未被麻痹的闻香教众,已然红了眼。
“与这些朝廷鹰犬拼了!”
他们嚎叫着,舍生忘死地扑了上去,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阻挡那两条冰冷的锁链。
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柔软的女子惊叫,毫无征兆地从殿门口传来。
卢九台定睛一看,竟是刚刚鬼市遇到的那个少女,不知怎地就跟到了这里,应该是被打斗惊到了。
另一端,焦少龙眼角余光扫见门口那名裹着半截绣着莲瓣暗纹轻罗的少女——他早在堂外等候时便盯上,一眼认出那是闻香教内坛侍女所用的里衣。
“那玩意儿若肯拿去威胁圣女,说不定更管用”
眼见强敌在前,圣女拿不下,他在混乱中恼羞成怒,快速闪身过去,一把抓住了那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少女作为人质。
“都别动!”焦少龙一手勒住那少女的脖子,另一手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抵在她的脸上,冲着殿内嘶吼道:“不管是哪路的朋友,把那妖女身上的宝贝交出来,不然老子先在这小妞脸上画几道!”
那青裙少女吓得魂飞魄散,除了尖叫,已做不出任何反应。
这一幕,恰好落入了殿梁之上,那双一直冷漠旁观的眼眸之中。
卢九台的心,猛地一抽。
他可以容忍江湖仇杀,可以坐视朝廷鹰犬与妖邪教派火并。但此刻,当那把肮脏的匕首,即将划破那个他曾给予过片刻庇护的、无辜少女的脸颊时,他骨子里那份属于“卢总督”的、守护弱小的本能,终于压倒了所有“卢九台”的冷漠与计算。
他不再等了。
下一刻,他动了。
他没有选择飘然落下,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他的身形,如同一只捕食的苍鹰,从十余丈高的横梁之上,悄无声息地一跃而下!
他下坠的身形,快如闪电,却又轻如鸿毛。宽大的袍袖在空中舒展开来,竟如鹰翼一般,让他下坠之势悄然无声。
那正自鸣得意的焦少龙,只觉得后颈一凉,仿佛被什么洪荒猛兽盯住一般,还未等他回头,一只大手已如铁钳般,扼住了他持着匕首的手腕。
“谁……”
焦少龙一句狠话尚未出口,便化作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只见那只大手的主人,看都未看他一眼,五指猛然发力。“咔嚓”一声脆响,焦少龙的腕骨竟被这股无可匹敌的巨力,硬生生地捏碎了!
剧痛传来,焦少龙匕首脱手,张口便要呼救。
可那人得势不饶人,另一只手已化掌为刀,闪电般切在他的后颈之上。焦少龙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壮硕的身子软软地瘫了下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卢九台将那吓得腿软的少女往身后一推,低声喝道:“躲到柱子后面去!”
他的目光,已然锁定在了那两名天机府校尉的身上。而在那一瞬间,他的眼角余光,似乎瞥见了殿中央那白衣女子的视线。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了一丝极淡的、难以分辨的讶异。但那讶异转瞬即逝,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沉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刚才他这一手“鹰击之术”,干净利落,皆是在战场上磨砺而来的杀伐实用之招。
只一招,便将这所谓的“江湖好手”,制得服服帖帖。
剩下的神拳门门徒,看得是肝胆俱裂,哪还敢上前,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大殿,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这兔起鹘落的变故,让那两名天机府校尉也是一愣,攻向白衣女子的动作,不由得缓了一缓。
也正是这一缓,给了卢九台机会。
他不再犹豫,左脚在地面重重一踏,身形如离弦之箭,主动迎向了那两名天机府校尉!
他要看看,这所谓的“观星校尉”,和他这只手臂,到底有什么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