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天色破晓,连绵的夜雨终是停了,只余下林叶间滴落的残水,在晨光熹微中,敲打着湿润的青石,发出“嘀嗒”、“嘀嗒”的清响,如同一支走得极慢的沙漏。
洞内,篝火已然熄灭,只留下一堆尚有余温的灰烬。
苏晚晴是最先醒来的。她一夜未曾安睡,梦中尽是刀光剑影与那个沉默男人臂上亮起的幽蓝光芒。此刻醒转,只觉浑身酸软,她揉了揉眼睛,小心翼翼地朝洞内望去。
只见卢九台依旧靠着那面岩壁,闭目盘膝,姿态沉稳如山。晨光自洞口斜斜地照进来,在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那紧锁的眉头,似乎昭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而他那只惹出祸端的左臂,被他用右手紧紧按着,仿佛囚禁着一头亟待挣脱的猛兽。
另一边,南汐也已醒转,正倚着石壁调息。她的脸色依旧苍白,气息也有些微弱,但那双清冷的眸子,却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沉静。她似乎察觉到了苏晚晴的目光,微微转头,对她轻轻颔首,眼神中虽无暖意,却也褪去了昨夜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威严。
苏晚晴心中一宽,连忙手脚并用地爬起身,寻来几根尚算干燥的木柴,又用火石笨拙地點燃,想为这清冷的早晨,添上几分暖意。
卢九台被这细微的动静惊醒,缓缓睁开了眼睛。他一夜未眠,都在试图参悟这具身体的异变。昨夜那场“动”与“静”的交汇,非但没有让他感到舒泰,反而像在他体内留下了一道无形的枷锁。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左臂与南汐之间,产生了一种奇特的、若有若无的联系,便如系在风筝上的那根线,看不见,却挣不脱。
他看了一眼正在忙活的苏晚晴,又看了一眼静坐的南汐,心中一声暗叹。他本是独行之人,如今却平白多了两个甩不脱的“累赘”。
“此地不宜久留。”他站起身,声音因一夜未语而有些沙哑,“那些人,随时可能追来。”
南汐睁开眼,道:“他们是‘天机府’的机使,行事只循规矩,不计人情。昨夜我与你之力相互激荡,已在他们眼中留下‘异数’的记号,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她顿了顿,又道:“我须去青城山祖庭,取回教中遗落的一件东西,或可知晓一些克制他们的法门。”
卢九台默然不语。他本要去泰山,探寻那井中遗刻的秘密,与这青城山一南一北,并不顺路。但看南汐这虚弱的模样,再看一旁那手足无措的苏晚晴,他又如何能一走了之?
他这一生,欠过君恩,负过同袍,却从未抛下过妇孺弱者。这是他骨子里,身为儒将的最后一点坚持。
“也好。”他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算是应承了下来,“先寻些吃食,再行上路。”
三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走出了山洞。
雨后的山林,空气清新得仿佛能洗涤人的五脏六腑。草木葱翠,鸟鸣清越,一派祥和景象,与昨夜的凶险截然不同。苏晚晴许久未见这般景致,心情也轻松了些,竟忘了害怕,跟在卢九台身后,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卢九台久在军旅,于野外求生之道甚是娴熟。不多时,便寻到几株可食的野菌,又设了个简易的陷阱,捕到一只肥硕的野兔。他生火剥皮,动作麻利,不一会,一股烤肉的香气便在林间弥漫开来。
苏晚晴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闻到这香气,口中津液暗生,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在火上烤得滋滋作响的兔肉。
卢九台将烤好的兔腿撕下一只,递给苏晚晴。又将另一只递给南汐。南汐本待推辞,但见他那不容置喙的眼神,终究还是默默地接了过来。
她看着手中那只烤得焦黄的兔腿,又看了一眼正小口小口、吃得香甜的苏晚晴,再看那个沉默地、只顾撕扯着兔肉背脊的男人,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的暖意。
就在这片暂时安宁的氛围中,异变,却在悄然降临。
卢九台正要将最后一口兔肉送入口中,动作却猛然一顿。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手中的兔骨。只见那被烤得焦黑的骨头上,竟不知何时,附着上了一层极细微的、如同银霜般的粉末。
他心中警兆大生,倏然起身,一把将南汐和苏晚晴拉到身后,厉声道:“别吃了!肉里有古怪!”
南汐二人闻言一惊,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手中的兔骨之上,也同样附着着那层诡异的银霜。
苏晚晴更是吓得“啊”的一声,将手中的兔腿扔出老远。
“这是什么?”南汐皱眉问道。
卢九台没有回答,他只是将那兔骨凑到鼻尖,轻轻一嗅。一股极淡的、不属于任何草木金石的奇异味道,钻入鼻孔。这味道,他在昨夜那些天机府校尉的“缚龙索”上,也曾闻到过。
他霍然抬头,目光如电,扫向四周静谧的林木。
“他们……已经来了。”他的声音,冷得像冰,“他们甚至,不必现身。”
话音未落,他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腹中如绞,一股奇特的麻痹感,自丹田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他那引以为傲的雄浑气力,竟如开了闸的洪水般,飞速地流逝。
“噗通”一声,他竟是站立不稳,单膝跪倒在地。
“卢大哥!”苏晚晴惊呼着上前搀扶。
南汐亦是脸色大变,她强运内力,才勉强压下那股麻痹之感,但已是娇躯微颤,几欲倾倒。
“是‘锁脉香’……”她咬着银牙,一字一句地道,“无色无味,只有炙烤之后,才会留下一抹银色,一旦与血肉相融,便会随气血流转,封锁经脉,令人内力尽失……那只野兔,早就被他们做了手脚!”
好毒辣的手段!好精密的算计!
这些天机府的校尉,竟不与他们正面交锋,而是利用他们求生的本能,设下这等防不胜防的圈套。
也就在此时,林间的宁静被打破。
四道黑影,如同自树影中渗透而出的墨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们四周。依旧是那种吸光的黑衣,依旧是那毫无表情的白瓷面具。
他们没有说一句废话,只是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朝着已然失去反抗之力的三人,逼近过来。
绝望,再一次如潮水般,淹没了这片小小的林间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