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女子的身影如一道缥缈的血痕，转瞬间便被昏暗的荒野吞没。
她离去前似乎留下几句话，但听着不像任何一种人类语言。
何况，楚天秋方才全神戒备，所以，竟一字未能听清。
更令他心惊的是那只可怖的裂首怪物，它分明受那女子操控，自始至终都对地面上渺小的人类毫无兴趣，仿佛他们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尘埃。
待那一人一怪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楚天秋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即便不算上那位深不可测的红衣女子。
单是那只怪物所散发的压迫感，就已堪比B级鬼怪，令他脊背发冷。
“末法之时，厉诡复苏……”
他低声吟诵竹简上的残句，只觉得眼前的迷雾越来越浓。
世道正在剧变，而他却如同盲人摸象，难窥全貌。
破译那卷竹简的内容变得前所未有的紧迫，前辈一定在其中埋藏了重要的线索。
“请、请问……您是不是楚先生？”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楚天秋转身，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正忐忑地望着他。
她注意到他身上那副流淌着暗金的赤色铠甲，虽然与记忆中的样式有所不同，线条更加锐利。
但配着他手中那柄独特的长剑，整个庇护所里应该找不出第二人。
“是我。”
楚天秋压下心头的不安，略显诧异地问：
“你们队伍里的人呢？怎么只剩你一个人了？”
…………
寒风卷着碎雪，掠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顾盼裹紧单薄的衣衫，瘦削的身子在风中微微发抖，像一株随时都会被折断的芦苇。
她垂下眼睛，声音发颤：“他们……大概已经抵达深水城了，那时候太混乱，我没能跟上。”
她叫顾盼，是这批逃难者中最晚觉醒的一个，实力也最弱。
说完这句话，她抿住失去血色的嘴唇，像是连再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了。
楚天秋沉默片刻，语气放缓了些：
“活着，就已经足够。”
他抬头望向远处被雪雾笼罩的城墙，“前面就是深水城，加快脚步，天黑前应该能到。”
顾盼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清瘦的脸庞，小声补充：
“您的那位同伴……大概还活着。”
她稍顿了一下，继续道，“您离开之后，有人让了自己的位置给她。但我之后不小心跌进了山谷……再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见楚天秋一时没有回应，她犹豫地解释道：“如果一切顺利，她应该早就到深水城了。”
“同伴……”
楚天秋低声重复，仔细回忆了好几秒，他才想起她说的是克蕾雅。
那个曾在路上短暂同行、却被他遗忘在复仇之路上的女子。
一连串生死交锋，血腥厮杀，他哪里还顾得上这人。
“嗯。”
顾盼轻轻将一缕散乱的发丝捋至耳后，“而且，我听说，您那位朋友似乎在深水城有些名气。”
楚天秋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不出是欣慰还是淡漠。他抬手提起守誓刃，语气平静：“我有要事，就不陪你们走最后这段了。”
“如果你到了城内还需要帮助，可以来贫民窟找我，报我的名字，会有人带路。”
他没有承诺护送。
从傲雪山到深水城，沿途的威胁早已被他清除干净，这些人不会再遇到什么危险。
但他并未说破，只是转身离去，黑色衣角在肃杀的风中扬起一道决绝的弧线。
…………
望着楚天秋远去的背影，顾盼怔怔出神，直到一个压抑着不耐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顾盼，这两位老人家实在走得太慢了！再这样下去，我们所有人都得被拖累在这里。”
一个黑衣年轻人皱眉道。
他叫李西就，是眼下这群幸存者中少数还有战斗力的觉醒者。
“萧哥，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一起走的吗？”
顾盼试图解释，“而且深水城真的不远了，眼看就要到了！”
那对老夫妇是雾海大学的退休教师。
天变之前，顾盼家境贫寒，多亏了他们的资助才完成学业。
她脱离了原本的队伍，也正是因为途中执意搀扶二老。
“计划赶不上变化！”
李西就语气强硬，“现在人人带伤，个个虚弱，那老头走的还最慢！”
“刚才就因为他们，我们才被怪物追上！现在深水城近在眼前，绝不能在这最后关头出意外！”
他原本还指望刚才那位铠甲人能护送一程，可对方显然没有这个意思。
既然得不到强援，就只能靠自己。
而想要提高生存几率，就必须做出艰难的选择。
另一个女孩也插话道：“顾盼，你别再骗大家了！唐老师不过是个研究古文字的老学究，连你们学校撤离时都没重点保护他，深水城政府怎么可能稀罕？萧哥已经帮你们很多次了，你还想装可怜拖累大家吗？”
“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盼张了张嘴，却感到一阵无力，话语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寒风中，她单薄的身影微微颤抖，眼中泛起无助的泪光。
尘土飞扬间，一道血色残影由远及近，骤然刹停在人群外侧。
楚天秋去而复返，战甲上沾着零星血点，气息却丝毫不乱。
“干什么了，还在这里发愣，还不撤离？你们想死是吗？”
他目光扫过人群，最终落在顾盼身上，声音比之前更加冷硬。
“兽潮已越过黑石崖，再拖延谁也走不了！”
李西就见状，立即上前一步：
“顾盼，集体决议必须执行，不要感情用事。”
顾盼却恍若未闻，反而蹲下身，仔细替一位老人系紧松开的鞋带。
她指尖有些发颤，动作却异常坚定。
远处天际传来刺耳的嘶鸣，几只翼展惊人的黑影正在云层下盘旋。人群开始骚动，恐慌如涟漪般扩散。
“姑娘，你别管我们了。”
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轻推顾盼的手臂，声音沙哑却温柔，“我们活了这么久，足够了。”
她身旁的老先生扶了扶破损的眼镜，苦笑道：“是啊，年轻人要珍惜生命。”
李西就急得额头冒汗，伸手欲拉顾盼：“别再固执了！”
顾盼突然起身，挡在两位老人面前。
她体型算不上高大，此刻却站得笔直：
“他们说生命无分贵贱，那么老人的命就不值得救了吗？”
楚天秋眉头微蹙。
他原本已准备离开，此刻却因顾盼那句话稍稍停顿。
战甲传感器显示后方热源正在逼近，时间已不容多虑。
他忽然迈步上前，不容分说地将两位老人扶起。
动作看似粗鲁，实则巧妙控制了力道。
“跟紧。”他对顾盼简短道，随即率先向防护墙方向移动。
顾盼愣了一下，随即眼中浮现感激之色，急忙招呼其余人跟上。
楚天秋速度极快，即使带着两人也远远将众人甩在身后。
直到第一道防护墙的阴影笼罩下来，他才停步等待。
此刻众人才注意到，追击的兽群在数百米外忽然停滞不前，仿佛被一道无形屏障阻挡。
等待间隙，楚天秋与两位老人简单交谈了几句。
当得知老先生是古文字专家时，他面具下的表情微微一动。
“深水城应该还有类似您这样的学者吧？”楚天秋问道，声音较之前稍缓。
老先生有些诧异，仍答道：“是有几位……不过如今这世道，知识换不来面包啊。”
楚天秋沉默片刻。
他想起那卷来自远古的竹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符至今仍难以破解。
自己摸索数月仅得皮毛，若有专业学者协助……
一个计划在他心中成形。
或许可以通过曹辟暗中召集这些被遗忘的学者，分散研究竹简字符，再由自己整合验证。
这样既能加速破解进程，又能让自己专注修炼。
此时顾盼终于赶到，扶膝喘息不已。
她看向安然无恙的两位老人，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
楚天秋的目光掠过她，望向远处躁动不安的兽群。
危机暂缓，但远未结束。
黑暗时代，没有任何地方真正安全，牢不可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