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轻轻舒了一口气抬脚朝着街角那家熟悉的便利店走去,脚步不自觉地轻快了几分。
下午五点,这是个微妙的时间点,恰好卡在老板娘心情不错、通常会开始准备晚餐便当的当口。
运气好的话,不仅能蹭到热乎的饭菜,说不定还能附赠一杯关东煮的汤。
夕阳的余晖像打翻的橙子汽水,恣意地泼洒在摩天楼的玻璃幕墙上。
而街道的低处,阴影已经开始蔓延,沉淀出一种静谧的、近乎忧郁的蓝色。
天空仿佛被无形的手劈成了两半,西边是通透而热烈的橘红,越往东去,颜色便越发深沉,过渡为浪漫而神秘的葡萄紫。
再过不久,当太阳彻底沉入地平线,这片天空就会变成一块巨大而深邃的藏青色的天鹅绒。
“快到梅雨季了啊。”
想象着出租屋里即将到来的潮湿感,夏洛克甚至能闻到那股若有若无的霉味。
要是能搬到菲比一家,和总是带着温柔笑容的凡娜老师住在一起就好了……
一阵带着凉意的晚风适时吹来,拂过她略显紧绷的脸颊。
夏洛克有些烦躁地伸手扯松了领带,接着灵巧地解开了白色衬衫领口下的第二颗纽扣。
一丝清凉感瞬间钻了进来整个人仿佛都轻松了许多。
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一个身影,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那是一个少女,低着头,浓密而柔顺的金发,身上穿着的是艾克斯顿学院标志性校服。
她戴着一副纯白色的耳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对外界的喧嚣充耳不闻,步伐轻盈而专注。
夏洛克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缓了下来。
她的目光追随着少女的身影,一个有些哲学意味的问题毫无征兆地跳进了她的脑海。
在五月十一号,星期四,下午六点,位于雾海市杜王町附近的这条新宿通大街上,这位有着金色头发的少女,她的耳机里正在流淌着怎样的旋律?
在此刻,于此地,在茫茫人海中有了这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交集。
那么,在此之后,我们的人生轨迹还会再次相交吗?
还是说,这辈子,就仅有这擦肩而过的几秒钟?
仿佛是感应到了她炽热而复杂的目光,原本低着头的少女,毫无预兆地抬起了眼眸。
刹那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两人静静地对视着。
刚刚洒过水的柏油路面蒸腾起湿润的凉意,空气中似乎隐约荡漾开一抹若有若无的、清冷而馥郁的花香。
最终,是夏洛克率先打破了这凝固的瞬间。
她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朝着少女的方向,幅度极小、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
后,她重新迈开脚步,与她错身而过,没有任何犹豫地继续向前走去。
少女却仿佛被施了定身咒,愕然地呆立在原地,过了好几秒钟,她才如同大梦初醒般,猛地回过头。
她的视线急切地投向繁华而熙攘的街道,努力搜寻着那个白色的身影。
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那个穿着白衬衫、表情淡漠的“美少女”的背影正在远去。
傍晚的凉风顽皮地吹乱了她额前的黑发,为那幅画面增添了几分疏离和破碎感。
恰好就在此时,她耳机里的音乐播放到了一首缱绻缠绵、带着磁性的歌曲。
如同温柔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听觉,也淹没了她此刻有些混乱的心绪:
“在相遇的瞬间就已开始离别,如同终将消融的雪花……”
与金发少女擦肩而过后,夏洛克走向前方老旧人行天桥。
一步一步地向上爬,视野逐渐开阔。天桥之上的阳光,失去了建筑物的遮挡,变得像午后的水池般柔和而明亮.
风在这里也更加自由,毫无阻碍地穿梭在钢架之间,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她停下脚步,倚靠着冰凉的金属栏杆。
这附近没有什么高大的建筑,站在天桥上,几乎可以饱览大半个街区染上暮色的景象。
远处,雾海心那些摩天楼构成的天际棱线,在渐暗的天光下勾勒出优雅而充满现代感的剪影。
看着眼前这喧嚣不止的风,看着这繁华如梦又冷漠如铁的人世,看着这充满了无数故事和可能的嘈杂世间……
纵使它有千般变化、万种精彩,在此时此刻,恐怕都抵不上便利店冷藏柜里,那包贴着半价黄色标签的薯片来得实在和慰藉人心吧。
想到这里,夏洛克不知不觉中放松了一直有些紧绷的脸部肌肉,自嘲一笑。
她不再停留,一边欣赏着夏日夕阳最后那点慷慨的余晖,一边悠闲地、慢悠悠地踱步,走完了天桥剩下的路程。
“欸,夏洛克。”
就在她一只脚已经踏下天桥楼梯的第一个台阶时,从她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夏洛克即将落下的脚步硬生生地悬停在了半空。
她的整个身体,就像是被瞬间冻结了一般。
就在这时,一阵更强的风从天桥的另一端吹袭而来,带着明显的凉意,鼓起了她的衬衫下摆。
四散飞扬的国外回忆掠过她的眼前,映照出变幻的霓虹光彩。
同时被风拂动的,还有不远处,另一个人的金色长发和百褶裙的裙摆。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天桥的中央,站着一个少女。
她一动也不动,静静凝视着她。
她也是一样,宛如一尊被精心雕琢的玉像,回望着她。
她的五官带着明显的西式特征,立体而深刻,如同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张扬着惊心动魄的美。
然而,那流畅的脸部线条和眉宇间蕴含的神韵,却又带着东方特有的婉约与柔美。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她脸上完美地融合,形成了精致易碎,却又鲜活生动的美感。
她的身材高挑而匀称,在合体的艾克斯顿学院女生制服的包裹下,已经显露出青春少女发育良好的优美曲线。
因为长期参与网球部活动的缘故,她那双包裹在白色过膝长筒袜里的双腿,显得格外修长、笔直且饱满,。
肌肤白瓷般细腻光滑、毫无瑕疵的,澄澈的湛蓝色眼眸……
姬霖。
艾克斯顿学院当之无愧的、被全校学生公认为仅有的两位“第一美少女”之一。
她就站在那里,傍晚的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和裙摆,背景是逐渐深邃的都市天空。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再次凝固了。
只有那些五彩的泡泡,还在不知疲倦地随风飘舞,穿梭在她们之间这片无声的战场上。
暮色渐浓,天桥上的铁栏杆还残留着白日的余温。
夏洛克望着远处延伸的铁轨,听见身侧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她不用转头就知道,姬霖正以她特有的方式在忍耐着什么——就像过去十年里每次闹别扭时那样。
“你搬出去了?”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晚风吹散。
“嗯。”夏洛克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栏杆上剥落的蓝色油漆。
“什么时候的事?”
“快一个月了。”
这个答案让姬霖沉默了。
夏洛克忍不住侧目看去,她正低头盯着自己的白色板鞋,金色的长发从肩头滑落,遮住了大半张脸。
这很不像她——记忆里的姬霖总是挺直脊背,像个精致的瓷娃娃,从不会流露出这样近乎颓唐的姿态。
远处的列车轰鸣着驶过,带起的风掀起她的裙摆。
她伸手按住,指尖微微发白。
“新家住得惯吗?”她又开口,声音里带着刻意维持的平静。
“还不错。便利店很近,地铁站也不远。”
“那就好。”她顿了顿,“交到新朋友了?”
夏洛克轻轻笑了:“你是指哪种朋友?”
“就是...能说上话的人。”
“算是吧,有几个同学偶尔会约我去打游戏。”
暮色彻底笼罩了天桥,远处的街灯次第亮起,在姬霖的脸上投下交错的光影。
她忽然转过头来,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蓝眼睛此刻正仔细地端详着她。
“你还和以前一样吗?”她问得没头没脑,但夏洛克听懂了。
“你是指还会不会被人欺负?你说话还是这么不留情面。”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就因为你总是这样,”夏洛克叹了口气,“才交不到朋友啊。”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姬霖的脸上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那是她极少显露的情绪。
她的手指紧紧攥住了栏杆。
“那你呢?”她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你那些所谓的朋友,有几个是真心待你的?有几个能在关键时刻帮到你?”
夏洛克没有立即回答。
她看着桥下又一列电车驶过,车厢里的灯光将乘客的身影拉成长长的剪影。
“朋友不该用这种标准来衡量。”她终于说。
“那是你的想法。”姬霖的声音像是结了冰,“我要继承家族,没有时间浪费在无用的社交上。真正的朋友应该互相砥砺,共同进步,而不是整天厮混度日。”
她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背诵课文。
夏洛克突然感到一阵疲惫。
她转身面向楼梯,夜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你说得对,”她轻声说,“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姬霖没有回应。
但她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钉在她的背上。
“以后别再见面了。”她说。
“正合我意,希望你记住今天的话。”
姬霖迈下第一级台阶,听见身后传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渐行渐远。
那个方向通往高级住宅区,与夏洛克要去的破旧公寓截然不同。
走出几步,夏洛克还是忍不住回头。
姬霖正走到天桥尽头,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金色的长发在夜风中飘舞。
夜色彻底笼罩了天桥。夏洛克站在原地,感受着晚风带来的凉意。
她们相识十年,从懵懂孩童到青涩少年。
夏洛克见过她因为练琴手指流血也不肯停下的倔强,也见过她深夜独自在庭院里默默流泪的模样。
可每当太阳升起,她永远是那个完美无缺的家族继承者。
远处传来晚钟的声音,惊起一群飞鸟。
夏洛克终于迈开脚步,沿着与姬霖相反的方向离去。
她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一切都将照旧。
夏洛克会在租来的小公寓里醒来,而姬霖将继续做她高高在上的小姐。
就像两条偶然相交的铁轨,终将奔向各自的远方。
但今夜,在这座暮色中的天桥上,有些东西确实改变了。
比如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伤痛,比如她心中莫名涌起的怅惘。
夜色渐深,夏洛克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而天桥的另一端,姬霖站在阴影里,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移动。
风越来越大,吹散了空气中最后一丝暖意。
明天,或许会是个寒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