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挣扎着刺破笼罩战场的血色天幕,将稀薄的光线投向南区防线。
此刻已是怪物潮汐退去的第二个清晨,八点刚过,战线终于重新修复。
阵地上弥漫着硝烟与血锈混杂的气味,精疲力竭的战士们瘫坐在瓦砾间,只有几个在搬运同伴遗体。
第四军灵能特战队的成员们靠在一起,每个人都像是被抽干了精气。
那卡罗早已昏迷不醒,被人抬到后方抢救。
楚天秋独自坐在用怪物冰封甲壳垒起的掩体后方,指尖轻触冰冷甲壳,贪婪汲取着其中残存的零炁——这些能量正随着时间流逝而快速消散。
“楚天秋先生在吗?”
一位年轻军官小心跨过满地狼藉,语气温和地询问。
楚天秋没有立即回应,直到将最后一丝零炁纳入体内,才缓缓抬头:
“找我有事?”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彻夜奋战的疲惫。
军官推了推镜框,态度恭敬:“楚先生,我是第三军师指挥部的沈石溪。杨指挥官特意派我来,希望您能去师指一趟。”
楚天秋眉头微蹙。
除了身体透支,他更不愿错过收集零炁的时机。
更何况胡小牛之前提醒过,第三军有他仇家所在的团,这时候去见指挥官,多半是麻烦事。
“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情。”
他含糊回应,打定主意汲取完零炁就找借口离开。
沈石溪欲言又止,见楚天秋已经闭目养神,只得讪讪退去。
刚送走这位传令官,又一群人影穿过废墟走来。
领头的是个精神抖擞的年轻人,隔老远就挥手呼喊:“老大!果然是你!”
楚天秋抬眼辨认,来人是勉强认识的蓝多多。
这已经不知是第几个见到他就惊讶于他还活着的人了。
“你来做什么?”
楚天秋抢先发问,深知蓝多多打开话匣就收不住的毛病。
“我们学校跟着第三军撤到深水城,自然就在南区安顿下来了。”蓝多多毫不介意地席地而坐,“老大你是不知道,这一路上——”
“谁告诉你我在这的?”楚天秋及时打断。
蓝多多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凑近:“胡小牛传开开你活着的消息,不过谣言五花八门,没人敢全信。
“嗯。”楚天秋淡淡应了一声。
蓝多多满腔热情仿佛撞上软墙,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转而压低声音:
“兵主前天出事了,我们这边损失了顶尖的灵能力者坐镇,防线才屡屡告急,不得不求援。”
“什么人干的?”楚天秋心中一凛,立刻追问。
“底细不清楚。”
蓝多多摇头,“有些风声,说是个黑衣人动的手。但没人亲眼看见,做不得准,受伤的人也全都三缄其口。”
“黑衣人?”楚天秋霍然起身,眼中锐光一闪。
又是这个神秘的黑衣人!
在这个人类存亡的危急关头重创四大灵武使之一的兵主,他究竟意欲何为?
难道真是站在怪物那一边的?
蓝多多带来的消息太过震撼。
或许在旁人听来只是谣言,但楚天秋深知黑衣人的存在绝非空穴来风。
他凝视着远方尚未散尽的硝烟,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心脏。
这个潜藏在暗处的黑衣人,究竟在图谋什么?
而他与即将到来的更大危机之间,又存在着怎样不为人知的联系?
楚天秋默默握紧双拳,感受着体内刚刚汲取的零炁在经脉中流转。
在这场人类与怪物的生存之战背后,似乎还隐藏着更加深邃的黑暗。
黄昏像一块浸了油的抹布,缓缓擦拭着防线上的天空。
光线浑浊,将残破的工事和来往人影都拖出长长的、模糊的轮廓。
蓝多多缩在有些潮湿的掩体里,小心地觑着楚天秋陡然沉下来的脸色,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远处那片旌旗在暮色中猎猎作响的防区,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
“另外那两位,都好端端在各自位置上待着呢。你看第三主力师那边,冰王的气息一直很稳,没听说有什么不对。东边这两天更是热闹,火光就没熄过,那是火王在前头冲杀呢。”
楚天秋没应声,只是指节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腰间刀柄上有些磨损的缠绳。
雨水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在帐篷边缘汇成细流,滴答滴答地砸在他脚边一小片渐渐洇开的水洼里。
这事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邪性。
如果那黑衣人真是怪物阵营淬炼出的一把尖刀,为何不斩向同为灵武使的寒爷,甚至对那位已失去封号、却仍在奋战的“阎罗”也视而不见,偏偏将矛头对准了自己?
这说不通,背后一定藏着更深层的图谋,像一张隐在雾里的网。
…………
第三军的临时指挥部里,同样弥漫着潮湿的水汽,模糊了窗上晃动的人影。
沈石溪将沾了雨水的军帽轻轻搁在桌角,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
“指挥官,楚天秋婉拒了会面邀请。”
方胜手中那支缓缓转动的炭笔倏然停住,笔尖在摊开的地图边缘不小心点出了一个醒目的墨点。
他没有看那墨点,起身取下挂在椅背上的外套,肩章在略显昏沉的灯光下折射出冷硬的光泽。
“既然他不愿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指节随之在摊开的那份战报上不轻不重地叩击了两下,“那我们就去见他。看看这个,他手下三十多号人,经历整夜恶战,连个重伤的都找不出来。这种对局面的掌控力,才是眼下最稀缺的东西。”
全政委快步上前,身影堵在了门口:“老方,防线上事务千头万绪,何必为一个人耗费这般精力?”他的视线扫过窗外雨幕中匆匆来往的士兵背影,语气里掺杂着明显的不赞同。
方胜却已经披上了外套,衣摆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
“我要的不是他的效忠,”他侧身经过全政委,伸手推开那扇有些吱呀作响的木门,外面的雨声瞬间清晰了许多,“只是一个在关键时刻能指望上的援手。
柳鼎寒的防线上养着这么一头猛虎,总得有人,先去递过一根缰绳。”
雨点敲打帐篷帆布的声音渐渐密集起来,像是无数细小的鼓点。
蓝多多后续又说了些什么,此刻听在楚天秋耳中,只像是隔了一层厚重的水幕,模糊不清。
黑衣人的存在,如同一柄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坠落的利剑,让他脊背时刻紧绷着。真阎罗临死前挣扎着吐露的“五级灵能力者之上”,更像是一个空洞而虚无的概念,灵能力者总所那套繁杂的评判标准究竟是什么?他至今未能参透其中关窍。
唯一能勉强拼凑出的信息碎片,是强如兵主那般的存在,似乎也付出了惨重代价,才勉强与黑衣人形成了一种危险的对峙。
必须尽快找曹辟商议下一步对策,继续留在这里不是办法。
这个念头刚在他脑海中变得清晰,帐篷的防水帘幕就被人从外面掀开。
带着一股湿冷的空气,第三军的人去而复返,军靴上不可避免地沾满了泥泞的湿土。
沈石溪侧身让出位置,方胜踏前一步,伸出手时,袖口处清晰可见磨损的毛边:“楚先生,久仰了。”
“方指挥官。”楚天秋与他短暂交握,掌心触及对方指根处粗糙的厚茧。这位第三军的最高指挥官,看上去比流传的信息中更显年轻,只是那双眼睛里沉淀着与年龄不甚相符的疲惫与沧桑。
“我代表第三军所有从迷雾之城生还的将士,向你致谢。”
方胜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帐篷角落里堆放的那些简易行军粮,语气显得足够诚恳:
“总指挥部那边,已经核准了授予你的特殊功勋。”
楚天秋微微摇头,目光掠过对方肩章上凝结的细小水珠:“当时的情形,不过是绝境之中互相拉一把,谈不上什么功劳。”
他心底泛起一丝极淡的嘲讽。事过境迁这么久才来论功行赏,这其中的算计与用意,实在过于明显了些。
方胜对他的拒绝似乎并不意外,眼中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激赏的情绪。
他向前凑近了半步,声音压低到只有彼此才能听清:
“陶参谋之前提过,你似乎在寻找一些……比较特别的东西。
第三军的仓库里,积年累月,或许正好存有你需要的。”
他的指尖在摊开的掌心里随意地勾勒着模糊不清的轮廓。
“我不会去追问那些具体做什么用,只希望在我南区防线告急、箭在弦上的时刻,你能及时伸出手。”
帐篷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变得更加细密急促,帐篷里的空气也因此显得潮湿而黏腻。
方胜的提议带着一种未尽的余韵,沉甸甸地悬在两人之间的狭窄空间里。
楚天秋望着对方眼底映出的、自己身后那盏气死风灯摇曳的火苗。
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这场谈话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邀请……
而是一场彼此心照不宣的、赤裸裸的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