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把窗玻璃蒙成了毛玻璃,细密的水珠顺着窗沿往下淌,在窗台积成小小的水洼。
檐下挂着的风铃被风推得轻晃,叮铃的脆响刚落,床头柜上的通讯器就跟着震动起来——
是麦安娜昨晚特意设的卡通铃声,“咕噜咕噜”像小奶猫叫。
芙莉娜在锦被里动了动,睫毛颤了颤才掀开眼。
被窝里暖烘烘的,她把胳膊伸出去时,指尖先碰到了微凉的空气,摸索了两下才攥住通讯器的硅胶壳。
屏幕亮起的光刺得她眯了眯眼,手指在界面上划了好几下才关掉闹钟,刚把手机塞回枕头底下。
此时,一条温热的腿就重重搭在了她腰上。
“再躺会儿……”
麦安娜的声音从枕头里闷出来,黏糊糊的带着刚睡醒的鼻音,头发乱糟糟地蹭着她的肩膀。
“这床给我下了咒,没个千年道行解不开。”
芙莉娜侧过身,指尖戳了戳妹妹软乎乎的脸颊,触感像揉着刚蒸好的糯米团子:
“就你借口多,昨天说被床单缠住了手脚,前天说枕头太软陷进去爬不出来,今天又赖床成精。”
“才不是借口。”
麦安娜终于舍得睁开眼,眼尾还挂着点没擦干净的眼屎。
她揉了揉眼睛坐起来,锦被顺着光裸的肩头往下滑,露出一小片细腻的肌肤。
她慌忙伸手拢紧被子,脑袋晃得像拨浪鼓,笑起来时嘴角还有个浅浅的梨涡:“主要是姐姐怀里暖,比冬天的暖炉还舒服,昨晚我都没做噩梦。”
窗外的雨忽然密了些,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噼啪”的轻响。
芙莉娜掀开被子,冰凉的空气让她打了个哆嗦,连忙抓过床边的棉麻睡袍套上——
睡袍的袖口有点松,是麦安娜去年生日送她的,洗得有些发白了。
她回头看时,那小懒虫果然又缩回了被窝,只露出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呼吸均匀得快要再睡过去。
“赶紧起,雨天路滑,楼下的早餐摊说不定要收得早,去晚了没你爱吃的肉松饭团。”
芙莉娜伸手拍了拍被子鼓起来的地方。
麦安娜猛地把脸露出来,眼睛湿漉漉的像刚哭过,鼻尖还皱着:
“雨这么大……姐姐亲一下解咒嘛,就一下。”
芙莉娜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多大的人了还撒娇。”
嘴上这么说,还是弯腰在她额头印了个轻吻。麦安娜立刻眼睛一亮,在被窝里拱了拱,总算愿意动了。
芙莉娜伸懒腰时,睡袍的腰带松了些,她随手拢了拢,从衣柜里翻出叠好的衣物往门外走。
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夹杂着麦安娜小声的嘟囔:
“被子好冷啊……”她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这小丫头,明明自己也爱裸睡,偏要赖床不够暖和。
长廊里浸着湿漉漉的潮气,贴得人皮肤发黏。
墙上挂着的风景画框边缘凝着细小的水珠,是去年姐妹俩去郊外写生时画的向日葵。
窗台摆着的薄荷盆栽被雨打湿了叶片,水珠顺着叶尖往下滴,在瓷砖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檐角的乌鸦又哑哑叫了两声,扑棱着翅膀抖落一身雨水——
往常这个时候,她该绕着小区的环形道晨跑了,路过老槐树下时还会给这只乌鸦丢点面包屑。
芙莉娜半眯着眼叹了口气,今早的晨跑怕是泡汤了。
卫生间的镜子蒙着层薄薄的薄雾,是昨晚洗澡后没散尽的热气。
芙莉娜拧开热水龙头,温热的水流涌出来,她用毛巾蘸了水擦脸,冷水激得她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了不少。擦净镜子后,她取了绢丝束发带把额发撩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化妆盒里的米白色妆前乳快见底了,她指尖沾了点拍在脸上,触感水润润的——这是同事上周出国带回来的,说适合干皮。又挑了支豆沙色唇膏抹上,膏体带着淡淡的香草味,是麦安娜说“姐姐涂这个显温柔”的那支。
其实不用这些,镜中人的眉眼也够清亮,眼尾微微上挑,笑起来时会弯成月牙。
但上班见客户,总要有几分体面。芙莉娜对着镜子抿了抿唇,这点麻烦,倒也不招人烦。
换衣服时她在衣柜前站了片刻,原本想穿那条浅蓝色的连衣裙,可低头看了眼窗外的雨,还是作罢了——
裙子的料子沾了水会贴在身上。
最终选了件奶白色彼得潘领棉衫,领口的蕾丝花边是麦安娜帮她挑的,说“显得姐姐年纪小”。
配着烟灰色直筒裤,系上细细的黑色皮带,腰身刚好卡在最细的地方。
最后往手腕和颈侧喷了点淡香氛露,是柑橘混着茉莉的味道,上次和麦安娜逛街时买的,小丫头说:
“闻着像夏天的橘子汽水”。
芙莉娜对着镜子转了半圈,棉衫的下摆轻轻扫过脚踝。
她指尖无意识戳了戳镜中人的脸颊,忽然想起上周买咖啡时,店员问她是不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这样看起来,说二十二岁能信吗?
这念头冒出来时,芙莉娜自己先笑了,指尖点着镜子骂:
“瞧你这笨蛋样,操心这些有的没的。”
骂完又觉得傻,转而对着空气嘟囔:
“还有你夏洛克,十五岁凑什么热闹。上次送我那束向日葵,花瓣都蔫了还硬说新鲜的,傻不傻?”
“要是再长十岁,说不定我还真动心了……现在顶多算个黏人的小丫头片子。”
镜外的雨还在下,远处忽然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
是麦安娜趿着拖鞋跑过走廊,脚步声里还夹杂着她的大喊:
“姐姐!我的袜子放哪儿了?昨天洗的那双白色的!”
芙莉娜无奈地摇了摇头,朝着走廊尽头喊:
“在衣柜第二层的抽屉里,别翻乱了我刚叠好的内衣!”
雨声、脚步声、妹妹的应答声混在一起,把这潮湿的清晨填得满满当当。
芙莉娜的指尖刚碰到西装外套的铜扣,身后的门板就传来“咚咚”两声,力道轻得像猫爪挠门。
跟着就是麦安娜含混不清的声音,裹在雨雾里飘进来:“姐姐,你磨磨蹭蹭的干啥呀?再晚牛奶都要凉了。”
她低头扯了扯外套袖口——那处有道浅灰色的磨痕,是去年骑单车摔在花坛边蹭的,洗了好几次都没掉。
指尖划过磨痕时,心里忽然软了下,这才扬声应:“急什么,又不是要赶火车。”
开门的瞬间,雨气裹着青草味扑了满脸。
麦安娜正踮着脚扒着门框,校服裙的裙摆还沾着两滴泥点,显然是刚才在庭院里踩水玩了。
见她出来,妹妹立刻把手里攥着的帆布包递过来,包带还缠着根没吃完的棒棒糖棍:
“给你,昨天便利店买的,葡萄味的。”
芙莉娜没接,伸手弹了下她的额头:“多大了还吃这个,牙不想要了?”
麦安娜捂着额头往后缩,却又凑上来挽住她的胳膊,两人踩着回廊的木地板往前走。
廊下的雨帘垂得密,水珠顺着木檐往下淌,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偶尔有几滴落在廊柱上,晕开浅褐色的水痕。
庭院里的枇杷树被雨浇得发亮,枝叶间藏着只羽毛带蓝斑的鸟,叫得脆生生的,倒是一点不怕这雨天。
“今天好像比昨天冷。”
麦安娜把脸往姐姐胳膊上贴了贴,校服外套的布料蹭得芙莉娜手腕发痒。
芙莉娜“嗯”了声,目光扫过院门口的公交站牌——
昨天这个点,站牌下还站着个穿米白色风衣的人,手里拎着袋刚买的草莓,看见她时还笑了笑。夏洛克今天会去新宿御苑吗?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她的脚步不自觉慢了半拍。
指尖悄悄摸了摸口袋里的便签纸,上面记着外婆教的天妇罗配方,是前几天特意抄的。
要是能遇上,就把刚炸好的香椿芽天妇罗给她尝尝。
芙莉娜的嘴角悄悄弯了弯,又赶紧压下去。
万一没遇上呢?她心里又有点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便签纸,纸角硌得掌心发疼。
厨房的推拉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冰箱的冷气裹着甜香涌出来。
芙莉娜弯腰拉开下层抽屉时,膝盖撞到了柜角,发出轻微的“咚”声。
第一层的冰格里,朗姆酒冰淇淋的盒子歪歪斜斜地躺着,盒盖边缘有个小缺口。
那是麦安娜上个月偷吃时,用勺子撬坏的,当时还嘴硬说不是自己弄的。
旁边的密封袋里装着冷冻扇贝,是上周去海鲜市场买的,本来想做蒜蓉粉丝蒸,结果忙忘了,一直冻在里头。
第二层的蛋盒里,最后两个鸡蛋的壳上还沾着点鸡粪,是乡下外婆寄来的,比超市买的小一圈,蛋黄却格外黄。
黄油块用保鲜膜裹着,上面贴着张便利贴,是外婆的字迹:
“煎香椿芽时多放半勺,香。”
芙莉娜的指尖抚过便利贴,指腹蹭到纸上的褶皱,忽然想起去年春天,外婆在老院子里摘香椿芽的样子。
老人踩着小凳子,踮着脚够树梢的嫩芽,银灰色的头发被风吹得飘起来,还不忘回头叮嘱她:
“摘嫩的,老的嚼不动,炸出来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