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猛地顿住的瞬间,米修拉的指节狠狠抠进木板缝里。
一根细木刺扎进掌心,疼得她指尖发麻,可这点痛感很快就被更沉的寒意压了下去。
没等她开口问,身侧的车门就被轻轻推开。
黛安娜低着头往外走,米修拉的余光扫过她的侧脸。
青灰色的皮肤绷得发亮,眼瞳里蒙着层散不去的白雾,连嘴角那点笑纹都僵成了硬邦邦的褶皱。
和半小时前车里那个念叨“见熟人”的老妇人判若两人。
“别说话。”
薇薇安的声音压得很平,指尖却把衣襟里的鎏金鸢尾扣捏得发烫。
她左手飞快探进暗袋,指尖触到焚魂香的粗糙颗粒时,才微微松了点劲。
右手攥着香末往掌心拢,细碎的粉末从指缝漏出来,落在膝头的裙面上,留下浅灰的印子。
米修拉这才敢扒着车窗往外看。
哪还有什么山岭草场,眼前是片望不到头的褐黑荒野。
天上堆着层叠的白絮云,把天光捂得严严实实,连风刮过都裹着股腐土混着霉味的冷意。
荒野上满是晃动的影子,大多裹着破烂的白麻布,瘦骨嶙峋黑色瘦影,嘴里发出“嗬嗬”的闷响。
有几道影子在疯跑,一会儿朝着荒野尽头的断崖冲,一会儿又突然折回来,脚步踉跄得像被无形的线牵着。
“那是……”米修拉的呼吸猛地顿住。
不远处的空地上,个高大身影正骑着匹骨殖外露的白马踱步。
玄铁盔甲裹着它的身子,锈迹在昏暗中泛着冷光,连马蹄踏在地上,都带着“咔嗒咔嗒”的脆响。
等那身影转过半圈,米修拉的后颈瞬间冒了层冷汗。
头盔的缝隙里渗着两道暗红光芒,颈侧裂到腰腹的伤口里,泛白的脏器拖在盔甲外,随着马匹走动轻轻晃悠,上面还沾着发黑的血痂。
北境老人口中吃人的铁甲亡灵,竟然真的在这儿。
“都是活尸。”
薇薇安的声音拉回她的神思,指尖的焚魂香末又漏了些,“一步都别离我身边。”
米修拉突然瞥见车头方向,赶车的大爷正慢悠悠往荒野里走。
她的背影僵直得像根枯木,眼窝陷得很深,嘴里还念叨着模糊的话,像是“彼岸……等我”。
米修拉攥紧袖管里的银坠,声音里带着点急切:
“姐,我觉醒灵异能力了!你挡着这些东西,我去驾车冲出去!”
她知道自己的能力对付不了活尸,可至少能控住马车。
真等那铁甲亡灵冲过来,拼尽全力也得替姐姐拦一下。
薇薇安的眉梢挑了下,眼角扫过车头的两匹马,声音里多了点凝重:“先看马。”
米修拉这才注意到,那两匹枣红马早没了动静。
皮毛干得像枯草,紧紧贴在骨头上,眼窟窿里爬着细小的黑虫,散发出股腐肉的腥气。
“马死透了。”
米修拉话音刚落,车厢板突然被撞得“咚咚”响。
白麻布裹身的活尸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脸贴在车窗上。
更让人发毛的是,它们的掌心慢慢渗出血色,顺着玻璃往下淌,在车厢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薇薇安突然低低念出串晦涩音节。
衣襟上的鎏金鸢尾扣骤然亮起暖光,她左手里的焚魂香“腾”地燃起来。
金色火焰没有温度,却像流水般漫出车厢,裹住整个马车。
那些扑过来的活尸撞上光层,立刻发出细碎的呜咽,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露出里面发黑的骨头。
最后化作青灰色的烟,飘着飘着就散了。
可后面的活尸像没看见同伴的消散,依旧往前挤。
光层边缘不断有青烟冒起,车厢周围堆起厚厚的灰,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响。
米修拉盯着薇薇安指尖的焚魂香——原本攥满掌心的香末,现在只剩小半捧,鎏金鸢尾扣的光也淡了大半。
更让她心紧的是,远处的铁甲亡灵似乎察觉到这边的动静,缰绳一勒,骨马扬起前蹄,两道红光直直扫过来。
“不能再耗了!”
她伸手抓住薇薇安的胳膊,指腹触到她冰凉的皮肤,“香快烧完了,那东西的马要过来了!”
姐姐的法器再厉害,也架不住活尸像潮水般涌,更别提那个连脏器都拖在外面的铁甲亡灵。
现在借着光层的掩护冲出去,还有一线生机。
薇薇安的指尖颤了下,把剩下的焚魂香往米修拉身上撒了些——金色的微光立刻裹住她,挡住身后扑来的活尸。
“跟紧我。”
她的声音有点哑,显然刚才的法术耗了不少力气。
伸手推车门时,她用肩膀顶了下才打开,冷风吹进来的瞬间,带着股更浓的腐味。
米修拉跟着她往外走,脚下踩着活尸的灰,滑得差点摔跤。
身后的车厢很快被活尸淹没,她不敢回头,盯着薇薇安的背影,一步不落地跟着往前跑。
荒野的风裹着碎冰碴,刮在脸上像小刀子。
薇薇安掌心里的残阳絮灰刚燃到最后一星,那点火星没等落地就被风掐灭。
前一秒还空得能看见天边灰云的荒野,眨眼间就被白影填满。
那些套着破麻衣的影子踩着冻土,脚步轻得像飘,直往马车这边逼。
她指节扣着的鹿皮袋,袋口一扯,晨灼花瓣碎撒在佩上,遇光就燃,像泼了把熔金,顺着风卷成半圈光帘。
凑得近的白影发出模糊的嘶声,身子在光里缩成一团,没几秒就散成黑絮,飘着飘着就没了影。
薇薇安踩着马车踏板往下跳,米修拉跟在她身后。
光帘里突然伸出来只泛着青灰的手爪,直抓米修拉的胳膊。
她后颈的汗毛早竖了起来,寒意刚碰着皮肤,就猛地旋过小臂,反手拍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掌心像撞上了块冰疙瘩,冷意顺着血管往上爬,连骨头都觉得发僵。
她牙齿不受控地磕着,这才看清那手的主人——
也是个穿麻衣的影子,脸上扣着糙纸糊的假面,在光帘里消解得特别慢,不像别的影子一沾光就散。
那影子突然变虚,像要钻进米修拉的身子里。
赤金纹佩猛地亮了起来,光变得像刚落的晨露,干净得晃眼。
影子一下定在原地,身子蜷成个球烧了起来,黑絮没等飘出半米就被风扯碎。
“别慢步。”
薇薇安把按在纹佩上的手收回来,呼吸裹着白气,话音刚落就被风扯散,脚步却没敢停半分。
米修拉甩了甩胳膊,寒意还没散,却咬着牙跟上去。
薇薇安手里的鹿皮袋一下下往外撒残阳絮灰,光帘一次又一次卷起来,不知多少白影在里面散了。
可巫师的袋子从不会只装一种东西,薇薇安捏着袋口晃了晃,只剩软塌塌的触感——晨灼花瓣碎早见了底。
往前看,荒野的边还在几百米外,灰蒙蒙的,像画在天上。
可周围的白影越来越多,挤得连风都透不过来。
更让人发慌的是,远处的黑甲骑士转了马头,风里还裹着她铠甲上挂的铁链声,哗啦啦的,越听越近。
薇薇安的脚步慢了下来。
“傻小子,我数到三,你往那边荒野边跑,头别回。”
米修拉刚想喊“我不”,就被她打断:
“我随后就跟上来,你在这儿,我没法好好施法。”
赤金纹佩被塞进她手里时,还带着薇薇安的体温,暖得像揣了块晒过太阳的石头。
暖意顺着掌心往胳膊爬,心里那些发毛的念头一下子散了大半。
“把你那点灵性聚在纹佩上,跑的时候念‘赫利俄’。”
米修拉没听懂这词啥意思,只盯着薇薇安的嘴型,把发音咬得死死的。
最后一把残阳絮灰撒出去,光帘弱了不少。
薇薇安仰着声数:“一,二,三。”米修拉拔腿就跑,喉间滚出那个陌生的词。
赤金纹佩突然亮得刺眼,浅金色的光裹着她,像给身子外罩了层壳。
周围的白影见了光,跟遇着热的雪似的,纷纷往两边躲,给她让开条路。
跑出三十多步,米修拉的脚底下不自觉慢了。
后颈的汗毛又竖了起来,不是因为冷,是心里发慌——她怎么就信了“随后就来”这种话?
循环里没的人,等循环一结束,可是真的找不回来了。
她侧着身往后瞥,眼睛一下就酸了。
薇薇安还站在原地,身边绕着圈灰雾,那些本来追着她的白影全拐了方向,像闻着血的野狗似的往她那边涌。
“薇薇安!”
米修拉脚腕猛地一拧,硬生生停住,鞋尖在冻土上蹭出道浅沟,转身就往回跑。
赤金纹佩的光在她身前推得更开,白影们躲得远远的,连碰都不敢碰。
薇薇安抬头看见她,眉头拧成个结,眼眶却有点红:“你脑子发懵了?”
“真是个笨蛋……”